回到家,让狗娃请孬叔、歪脖大爷、立秋哥、德子二爷来家里“开会”,德子二爷是村里的“半仙”,年岁太大,差了他家脑子里少根弦的儿子大夯出席。
几个人很快过来了,看到江河拿回来的东西都是一脸懵:这是什么玩意?干什么用的?也是从那些兵痞住过的地方找出来的?万一他们回来会不会毙了咱们?
江河说:“没事,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丢下用不着的,咱们弄到河边去,用这个东西抽水浇地。”
流经安南大半个县境的黄水河原来足有十多丈宽的水面,二月二的时候只有不足三丈宽了。
歪脖大爷说,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架好机器开工,随着柴油机“轰轰”作响,抽水机转动起来,水龙带里水花翻滚,泉涌般流到了田地。
大夯虽然脑子“八成”,干活却是最不惜力,看着江河捣鼓的东西这么神奇,冲江河伸出大拇指:“苦根兄弟,你是这个,以后除了我爹我娘的话,我就听你的!”
巨大的声响不但引来了孩子,也引来了很多大人,这水流速度比人踩的水车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但胡铁锤两口却出来做妖了,她媳妇苟菊花在村里宣扬:“老周家用那个东西抽水,会震坏龙王爷的龙宫,龙王爷要怪罪的,谁家要是用那玩儿浇庄稼,庄稼指定会颗粒无收。
这年头,没有什么科学,大多人都信服鬼神之说。
别说其他人家,就连歪脖大爷都含含糊糊来家里表示了担心。
干娘就给他悄悄说了“根娃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有一个白胡子神仙说他和仙家有缘,要给他一份富贵……”
歪脖大爷这才放了心。
消息传出去,各家各户都开始借着机器抽水浇地。
立春没雨、雨水没雨、惊蛰没雨,就是人们寄予了厚望的清明也没落一滴雨,再立夏、再小满……
自打清明节后看下雨无望,黄水河两岸的农户拼命用水车车、用水桶挑、用水瓢舀……救青苗,半个月不到,眼见着河水见了底,江河和狗娃炸鱼的水塘子也露出下面的淤泥。
抽水机没水可抽了。
河里、塘里的鱼被人欢天喜地的逮完后,大家才意识到:这是可怕的天灾的赐予!
皮家仡佬唯一的水井被淘了一次又一次,水位更低了、泥沙更多了。
端午节收麦子,除了皮家仡佬收成不错,其他各村的麦穗都是小的和香头差不多,一共也没有几个麦粒。
别说余粮,就连给皮家交租子都不够。
收了麦子,接下来种了玉米,但老天爷还是没下雨。
粮店的细粮、杂粮一天一个价的涨。
就像刘震云笔下的一九四二一样,各地的胡子越来越多,两个月时间,皮家庄子被砸了三次,也就是皮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了院墙高大,还有十多个庄丁和新买的几杆汉阳造支撑,没有被攻进去。
皮家高门大户拿不下,这些胡子就把目标盯上了普通庄户人家,皮家仡佬麦子有收成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胡铁锤做为甲长,首先遭了殃,七八个蒙着脸的汉子黑更半夜突然摸进他家,一把镰刀架在脖子上,其他人一通翻找。
连墙角旮旯都找遍了,却没找到新打的粮食(因为皮家仡佬村就他一家没浇水,麦子差不多绝了收)。
“说,粮食藏那儿了?”一个蒙面人给了苟菊花一个大嘴巴。
“我家都没浇上水,哪儿有粮食啊!”苟菊花嚷。
“不说是吧?”
这帮人盛怒之下,就想绑走他家19岁的女儿翠莲,17岁的大牛上去救姐姐,被人一脚跺倒,苟菊花虽然对别人是个浑不吝,却是一个极护犊子,看女儿要被拉走、儿子被打,当下“嗷”一嗓子挥开架着他的两个人,朝跺大牛的那条汉子冲了过去,那个人没有想到这家的女人会扑上来玩命,被苟菊花一头拱倒压到身上一通乱打,边打边叫:“敢动我孩子,打死你个王八蛋!”
声响惊动了街坊邻居,打劫的这帮人张惶失措,胡乱掀翻大发雌威的苟菊花,翻过篱笆墙落荒而逃。
但铁锤一家人也被吓破了胆。
福祸所倚,夏庄稼有收成让皮家仡佬这小村子成了胡子们眼里的肥肉。
有第一波就会有第二波。
铁锤先去元宝镇找了元宝大饭庄的老板、镇长刘二贵反映匪情,谁知道刘二贵也是一脸便秘,没好气地说:“谁管得了你们村那吊事!”
原来,他家收到了土匪的勒索鸡毛信:借白面十袋、大洋500块,敢不给烧你家店、绑你家孩子!
刘镇长到县上找县长王丙仁汇报,王丙仁说警察局、保安团现在忙不过来……让乡民们“自治”!
铁锤失望而归,心里是又急又怕。
敲锣召集各家出一个主事人到他家开会。
看到周家的代表是江河,他一脸的嫌憎:“小孩子凑什么热闹,回家叫你干娘来!”
江河只管进门:“现在我们家外面的事我当家主事。”
铁锤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传达了镇长讲的情况,听说镇长家都被勒索了,大家无不害怕。
这不是没王法了?
灾情不但大,面积还广,灾情助长了恶,一些衣食无着的人家实在走投无路,也投身做了匪。
而且,这些土匪愈来越猖獗,先是只要粮食和钱,后来看粮食不好弄,开始了绑人:专门针对年纪不大的小小子和十七八岁的小闺女。
人人自危之余大家一时都没了主意,
铁锤又传达了县长、镇长说的“自治”精神,并提出一条:村里各家出一个男丁组成一个护村队,夜里分两班绕村子巡逻,一有情况就敲锣示警、驱赶盗匪。
事关各家各户安危,所有人都表示同意。
不得不说,铁锤甲长这个主意不错,眼下的胡子只砸暗窑,不砸明火。皮家仡佬护村队二十多个男人分成了两班,人人手里有锄头、锹把、粪叉子,形成不小的威慑。
几天过去,平安无事。
但坏消息还是来了。
靠山屯庆顺舅舅突然一大早登门了,不知道是急还是走了十多里路累的,脸色铁青满头大汗。
干娘把他让进屋里,还没喝上一口水,四十多岁的男人已是眼里带了泪:“妹子,哥这次来是借钱的!”
干娘当下就慌了:“哥呀,你快说,是咱爹咱娘病了还是怎么着了,用多少啊?”
“不是谁有病了, 是你侄女香秀和侄子根来被人绑了!”
舅舅的话让娘差点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