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生怕江河不声不响走了一样,林教授极力邀着江河和白茹雪他们一行在自己家住下。
林教授住在雍亲王府附近。
雍亲王府始建于清康熙三十三年,是康熙帝为其四子胤禛(即后来的雍正皇帝)修建的府邸,雍正三年,胤禛将这座府邸改为行宫,并赐名为“雍和宫”。
到了乾隆时期,因为乾隆皇帝弘历诞生于此,雍和宫出了两位皇上,被视为“龙潜福地”。
虽然如今民国了,但还是有不少前朝的遗老遗少、今日的达官显贵在附近买下宅院“沾福气”。
林教授的父亲早年在南洋经商,家资颇丰,林教授读了燕京大学历史系并对考古有特别的青睐,毕业后留校任教,靠着父亲留给他的家产没少收藏好物件。
他们一家本来三口人,妻子谢桂芳是燕京大学的校工,已经致仕(退休),儿子成家后另辟宅子单过了,周末的时候才回来看望父母。
老两口住了一个三进的四合院,家里连个佣人、使唤丫头都没有,江河他们住进来,不仅没有显得拥挤,还给他这个院子添了很多生机。
江河和白茹雪的目的,就是装作无意地有意探听到底是谁最关注那块龙纹玉?是谁派出段爷那些人对他们痛下杀手!
林教授的夫人是农村出来的,话不多,虽然是住四合院的人,却也是家里家外粗活细活都能干。
平日有人来和林教授探讨收藏、请林先生掌眼的,还有请林先生给写鉴定证书的,称得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林夫人总是奉上茶后默默回房间,从不多话。
也许因为江河也是农村出来的,平时少言寡语的林夫人和江河聊得特别投机,江河讲了自己打小父母先后亡故,跟着干爹干娘生活,讲了当初弟弟狗娃差点被饿死、讲了姐姐差点被地主老财强占去,林夫人不胜唏嘘,还陪着掉下了眼泪。
林夫人和林教授是同乡,小时候家里也穷,最小的妹妹两岁时,一年里先死了爹,后死了娘,他这个十五岁的大姐硬是把四个弟妹齐整整拉扯大了!
那个时候没有贫困户、低保抚恤,亲戚里道也是精穷,谁也帮衬不了她们姊妹兄弟。
日子过得有多难?
你能想到有多难就有多难!
后来,林老爷子认定林夫人“人品端方”,托媒人说和,把她娶到林家……
老熊和三个手下住在前院,白茹雪和江河住在后院,每当江河和林夫人拉话,白茹雪总是坐在一边听她从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慢慢的,她也意识到最初认识江河时,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腻歪了。
他是农家孩子,他讨厌纨绔,特别是像她这种胡搅蛮緾,嚣张不讲道理的人。
听了江河和林夫人拉家常,白茹雪现在自己都讨厌以前的自己了。
林教授回到家很忙,听林夫人说比在学校还忙。
家里的来客经常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向林先生出让藏品的。
想起自己手握龙纹玉那样的重器却不识其价值,江河也想跟着林教授长长本事。
林家来了客人,是两个操着山西口音的生意人,称有件东西想问林教授愿不愿意接手。
院内老槐树下,几个人围在一张雕花木桌旁坐了。
两个老客带来了一件据说出自宋代官窑的青瓷瓶。
阳光下,瓷瓶造型古朴典雅,釉色温润如玉,瓶颈处隐约可见细腻的刻花,散发着淡淡的岁月光泽。
林教授轻轻接过瓷瓶,先是仔细端详其形制与釉色,眉头微蹙,似乎在与心中的某个标准比对。随后,他缓缓戴上老花镜,又借由放大镜仔细观察瓶身上的每一处细节,包括釉下的气泡分布、胎骨的厚薄以及底部未曾磨损的款识。
“嗯,此瓶胎质细腻,釉色青翠欲滴,刻花工艺精湛,应是宋代官窑无疑。”林教授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自负,“但观其款识风格,更接近于北宋晚期,而非南宋。”
看两个山西老客听得懵懂,他像是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一样接着说:“再看这釉面的开片,自然流畅,历经数百年仍能保持如此完好,实属难得。不过,底部轻微的磨损,却透露出它曾流落民间的痕迹,这又为它的历史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言毕,林教授轻轻将青瓷瓶放回桌上,丝毫不掩饰眼中的不舍。
“开个价吧,东西是好东西,价格合适我可以收下!”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在江河的印象中,精明的生意人从来不一下子把底牌亮出来。
比如说一般人喜欢某件东西,从来都是先捡着瑕疵好一顿挑剔,然后才好往下杀价,像林教授这种眼睛看上去就拔不出来的样子,差不多就是明摆着让人家上刀子宰了。
果然,两个山西老客对视一眼,都是眸子一亮。
年纪稍长些的伸出一个巴掌,两个人却都没说话。
“5000块?太贵了,将来可能会到这个价格甚至远远超出这个价格,但现在到不了5000块!”林教授摇头,随即又深深看一眼那个瓶子:“目前来说,两千块还是可以的,两位要是肯割爱,我可以出到两千!”
江河注意到两个老客再次对视,眼里都有火花闪现。
江河心里不由叹一息,这个林教授整个一大书呆子,两个老客的出价分明是500块,他直接出到两千,这俩人心里指不定得多美呢。
果然,年纪大些的那个人开口:“既然林先生开口了,货卖识家,两千块就两千块吧。”他犹豫了一下又试着说:“我们要现钱?”
林教授爱不释手地把瓶子捧在眼前端详:“没问题!”
银票到手,两个山西老客生怕林先生反悔一样,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
林教授真是书生意气,瞧江河看得专注,放下手里的瓶子说:“不瞒周小哥,因为收藏这些东西,家父留下的家业都快被我花光了,可好东西太多,看到了总是忍不住出手,没钱了就想办法……”他伸右手在院子里画了个圈:“像这种院子,原来我们家有七座,现在就剩两个了,这一个我们住着,另一个也准备出手了。
——家里是真的没钱了!”
江河心疼起这个有点愚的大学问家。
“林教授,那您也可以适当出手几样东西啊,比如那些你把玩很久,觉得不那么新鲜的……”江河试着劝道。
“说来惭愧,我这个人买的时候不会压价,出的时候不会叫价,一进一出之间总是赔本赚吆喝。”
“改天我让你看一下我的收藏!”林教授说,“那些东西我说收就收,照这样下去,恐怕这所院子也保不住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正说着话,忽听得院门外汽车喇叭声响,接着,一个大胡子的西方白人带着两个跟班踏了进来:“mR Lin,我又来了,我们能再谈谈那个羊首青铜尊吗?”
江河帮林夫人端茶的功夫,林夫人悄悄在江河耳边说:“那方羊首青铜尊器形、铭文什么的都很漂亮,实际上却是一个假的,当初老林就是买来玩的……
我劝老林转给这个外国人,他想出手,心里又矛盾……”
江河心里一动,计上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