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春风,春雨。
焦丙送五十包棉布去浔镇,扬帆驾船转回望镇。他一路上心里翻腾煎炸着石掌柜给他画的一丈大饼。咄!做买卖的人硬是长的一张好嘴。四舍五入的焦丙这个船老大也能成大掌柜呗!
张问远现在看到焦丙就乐。毛学旺这个粘上毛就是猴的反而不说话。
焦丙:我这是碰上什么鬼牛神蛇!女娲娘娘肯定摸过老祖宗的天灵盖。要不然我怎能如此器宇轩昂。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自信的人朋友多。
嗯。
有良心的人少。
不做亏心事半夜鬼敲门还是会怕。
焦丙:你们说!你们说吧!到底想要闹哪样!我也不装了,现在就站在你们床前看(平声并加重)着你们睡觉。
张问远心累。他一翻身起来告诉焦丙:“别听那石大老板的。他画的饼我们一辈子也吃不上。太油腻。那你想我们一共就一条船。他们是想在南边用手指甲盖划拉划拉,就能捞起东海龙宫的。我们没这么大能耐啊!再给十条船,五十条船也不够。你要是有一百条船,望镇这地方都容不下你。小心崩断自己的大牙。”
掂量自己斤两?焦丙愣了。好像从徽省过来的时候,裤衩子都恨不得排个班换着穿。现在去了租界一趟回来居然想着包打天下,属实有些过分了。
理想真的美好,有理想不让想真的难受。焦丙刚被勾起来的雄心壮志大火苗,迎头撞上一千立方氮气,一下就熄火扑腾不动。
小六拽蔡小巳让他带自己出去夜钓。蔡小巳累了一天早就不耐烦,一脚踹到裴勇腿肚子。裴勇哼哼唧唧翻身掉下床。他还没有醒,又哼哼唧唧从床下爬上床。
小六急了,一个一个的,干点活这么难的。
小六迷上用竹簸箕空手套白狼的技术。这个活一个人也干的了。就是怕被教头抓包,多叫一个去多个人顶雷。其实你和教头说一声不就行了,他们又不吃人。他们也吃鱼呢。
毛学旺碰到小六,这两个一嘀咕起来没头没尾。
晚上还不让睡觉啊!老三也不愿意搭理小六,装着打呼噜。
房东趁黑往外头扔了一只鸡,说的清楚:瘟鸡啊!不能吃!吃了发病别找我。有野猫来了就叼走了。
房东前脚刚扔,毛学旺后脚就捡了瘟鸡。小六脖子一缩声音发抖:“毛教头,这可不兴吃!”
毛学旺敲了小六脑门一记。“谁敢吃!你可瞧好了。今天晚上我们去放窝子,明天一早捞鱼。保准有大收获。要不要打赌?”
小六哪敢和教头放赌,管你输赢最后都是输。他最后多嘴说一句:“鱼还认你家门,巴巴的过来钻你的网?”
毛学旺不理小六,自顾拿了手匕,找好一根长绳子往外走,“你要学就跟来。”
本来小六猫爪子挠似的要去夜钓。钓鱼还是抓鱼,结果都是弄到鱼。他哪里忍得住,跟着就跳上小船。两个人把船摇到湖里,毛学旺找了湖边的一片芦苇丛,停住船用篙插稳。然后拿手匕一刀砍下鸡头,扔到芦苇丛里,鸡血都滴落在旁边的芦苇杆。他接着破开鸡肚子,开了一个口子没让鸡肠鸡杂的漏出来。再用长绳子编成一个绳网,刚好包住那只瘟鸡。一边手里忙一边解释:“这鸡肚子里面的东西不能让鱼很容易一下子拖走,绳头系在芦苇丛竹篙上。”
借着月光和羊角风灯,小六看的明白,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毛学旺嘿嘿笑着,让他赶紧摇船回去睡觉。明天天一亮就得来围网。
哪里来的围网?毛学旺船上有一副手抛渔网,和围网可不是一种渔网。
毛学旺为了捉大鱼连夜去借人家的围网,花了十五文钱。回来小六还没睡,等他悄声说“有网”小六赶紧去躺板板。再不抓紧睡熟过去,等毛学旺躺下来,他入睡很快,呼噜声一起来可就要睡不着了。小六可不像裴勇他们似的,焦丙打鼾声震屋宇都能睡得香。
心里有事的人比较警醒。小六晚上梦见抓到大鱼比他人都高了,一高兴就醒了。毛学旺的呼噜打得荡气回肠。小六只得起来出去放水,转换心情。出门和瞳孔反光的黑猫碰面,吓得小六尿都缩进去了。
娘咧,这小灯笼眼绿油油的,看着够凶!到底是猫科类的,吃肉啊!这大猫不是什么善茬,就冲着它看人的绿光就瘆的慌。小六不怕人,就怕野物。刚好和毛学旺掉个个儿。
小六提了提丹田之气,忍气吞声钻被窝。膀胱里的水还在使劲晃呢。等着毛学旺起床叫他吧。好一会儿他才迷糊睡着了。
天光还黑着。还是小六被尿憋醒了。他爬起来出门放水回来穿衣服,推两把毛学旺。毛学旺一骨碌起来,披了衣服就往外走。小六赶紧踢上鞋子跟了上去。
到外头毛学旺打了个哈欠:“让你们睡觉真辛苦。半夜还不许我睡觉打呼噜?也不知道谁晚上踢我,醒了一个时辰才睡着。”
睡一铺通铺的小六赶紧否认。都睡着了谁还知道?嘿嘿,踢的好!终于有人忍不住下脚了!
毛学旺背着围网连拖带拉放到自己船上,骂骂咧咧。
清晨的凉意带走了瞌睡。小六摇橹慢慢靠近昨晚打的那个瘟鸡窝。距离芦苇丛的那根竹篙还有三丈远,毛学旺就让小六再慢一些轻巧一些。他轻轻把一张围网一尺一尺放下水,围着那丛芦苇下网。
等到收网时围网里热闹起来。先跳起来一条大鲤鱼,毛学旺的抄网够不到那么远,只得眼睁睁看着鱼跳出围网游走了。后面毛学旺横过船头,慢慢继续缩小围网。
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我们这只知道说风就是雨。江南春天的雨水,想来就来,想走也是不客气的,要留几日后再走。
细雨缠绵,笼罩湖面。远处几家人家袅袅炊烟,依稀可见。
毛学旺和小六小丰收。绳网里的瘟鸡已经空空的被大鱼扯没了。看来大鱼还是比较凶猛的。小六对莺脰湖的大鱼有所期待起来。
毛学旺拎着两尾足有三、四尺长的大鳡鱼笑:“总算有两条贪心的没走远。要不然今天就是个秃瓢。”
小六第一次经手这么大的鱼,乐得直喘气。他口气夸张,先拍马屁:“毛教头简直是捕鱼大先锋官!这手艺放天军里也是高手。”
接着连珠炮的三连问:“什么鱼把一只鸡都吃掉了?鱼会不会也得瘟病?吃了瘟鸡捕到的鱼能吃吗?”
毛学旺也有些兴奋,捕获这么大个头的渔获总是难得。他回答:“鸡的皮肉松,不够紧。山猪皮糙肉厚,最好用山猪肉来打窝。今天这一网已经意外收获了。总算有两尾大鱼。”
大鱼打窝的地方小鱼就都被吓走了。从大鱼嘴边抢到吃的?哦,大鱼也爱吃小鱼。
“就算鱼吃了瘟鸡,也是鱼刚吃到鸡就被抓了。我们又不吃鱼肚子里的东西。把鱼内脏扔掉就是。不碍事。”
张问远:“这么大!”
这么大的鱼,当然是拿出去卖个好价钱了。难道你们真打算自己炫火锅?!弄到盛镇去,那里富户多,能卖上价钱。想吃鱼,眼见到处是河流湖荡,今后可有的是湖鲜吃。
一招鲜吃遍天。
新周不需要动武就能打压新下场的竞争对手。原因无他,惟脚熟尔。周生贵早就把脸皮垫在自己屁股下面,这个角度完全是站在城墙上俯瞰护城河。周财神脸皮厚是一节,靠山硬又是一节。
他这么不要脸的空手上门来,知府大人很头痛:这个便宜小弟又双叒给我搞事!老让我冲锋陷阵也不是个事吧!你自己可以搞定的事情,你就自己去搞。
周生贵:“哦呵呵。”
知府大人:“哦呵呵。”
狐狸精!
老狐狸!
黄鼠狼给鸡拜年!
羊入虎口脱羊皮大衣……
停!
还是知府大人城府深:“周老弟啊!不是哥哥不帮忙。这次是刘家。哥哥也要哄着他们出银钱开荒,捐河工。”
周生贵不动声色,默默的掏出一张大额银票推给知府。“请大人笑纳,小弟也捐河工。”
知府面露难色:“周老弟啊!你这不是为难哥哥吗?”
周生贵默默又掏出一张大额银票推给知府。“小弟想多捐些。”
知府摇头叹气说:“怎可如此让刘家下不来台?”
周生贵终于有些变色,肉痛的再掏出一张大额银票递过去。“这还要请大人多多周旋,陈述利害关系。”
知府面露难色,袖子一挥桌上的银票立刻消失。他微微皱眉说:“周老弟!也就是你来!换个谁来都没用!哥哥且去说通一下刘家。至于成不成,就要看刘家的意思了。”
周生贵迟疑。知府大人要捐个什么官哦!新周小门小户的不一定支撑的起。大家知根知底的,何必逼人太甚。周生贵笑着作揖:“多谢大人!还请大人匡助。事成之后小弟另表心意。”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俩,异口同声发出笑声:“哦呵呵!”
狐狸精!
老狐狸!
脱裤子放屁!
那什么当什么立!
停!
周生贵满脸笑容告辞而去。窗外雨声淅沥,芭蕉叶冒出一簇新绿。屋檐角落的雨水滴落下来,芭蕉叶上想起吧嗒,吧嗒嗒的间断声响。知府摩挲着案头一只翡翠貔貅把件,眼睛眯起来精光隐现。大鱼吃小鱼是常态。运作的好蛇吞象也不是不可能。且看看吧,到底是蛇吞象,还是大吃小。
“师爷!你亲自送帖子到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