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催日短,风浪与云平。
金陵。
故地重游。
谁都出的了情况,老道也不会出事的断语肯定有逻辑问题。
要不然老道一被念叨就阴沟翻船,踏空从船上翻下水。
而且这次他没那么好运,寒气入骨,灌了许多姜汤都没缓解。当晚高热烧的神志不清说胡话。一会儿扯嗓子喊:“戚海胆!你还说肯定比我晚死!在哪?活都不敢活着?死到跟前让老道看看!”
过会儿又落寞叹气:“干王,刘继中救不了几个孩子。就让我和天京一起战死。”
“盛小生,为师传你衣钵。你当谨遵师祖训诫,通辨阴阳小心求证,表里虚实内外兼顾,汗吐生发用方精到……”越说下去声音越小,渐渐的低不可闻。
弄老道回船上的五个少年吓坏了。这是越说越没个好。
好在老道歇了会儿就醒过来。他摸了摸自己额头,觉得像大夏天躺在火炉上,要干涸而死。
“沈龙,此症外热内寒津液枯竭,船上没有银两。速速去金陵东门,东门找董思正。他门上画有一只白鹅。借钱抓药用。药方拟生石膏、潞党参、知母、生山药、甘草……”
老道曾有一瞬间生出死志。想到还有五个人没有交托到信赖的人手里,他还得继续保护他们。这把骨头老天想收,自己还不想给!
董什么还是一个人住一座大房子。房门上画一只白鹅这个提示很重要,沈龙留了一人,四个上岸寻人。
董什么听说刘继中重病,需要银子抓药去治,连忙进屋子拿钱。
他身宽体胖的,平日骑一头健驴出行。喂驴子吃了一把料豆翻身上去,身手不输行伍中人。
“医不自治。”
他骑着健驴让沈龙跟上他,去找相熟的一家医馆。郎中一家正在看病,门里门外都站着求医的病人,秩序井然。
董什么让沈龙跟他上前,硬是插队到老郎中跟前。
老郎中不快,瞪了他们一眼。“人人都急,病来如山倒。”
“老神仙!老太上!老朱家……”
老郎中眼睛瞪得老大,想一口痰把董胖子毒死。
“住口!”
“快,给老神仙讲讲刘道人的病症。大家都是当郎中的。谁也别看不起谁。能治的活就治,治不活只能等死。”
“你给我滚出去!”老郎中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想骂娘。
董什么扭头就往外走,朝沈龙挤眼。沈龙不太愿意,但被他拖走了。
出了门,董什么施施然的靠墙根等,眉头还是阴云密布。
没喘足十口气,老郎中匆匆的从里面出来。
“迟早被你害死!”
董什么让老头骑上驴,把缰绳给沈龙让他牵着走。刘继中药方上写的药每一味药都抓上一两。分开包好整了两大包。他把包袱叫两个少年背了,一起去河边。
董什么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么些人!这么小的船!要在大江上去松江府?!”
他怕自己上船,船就翻倒。真不敢去看了。只得让沈龙传递里面郎中说的话。
徐匡莽撞,惹了朱老神仙不快。他低头从船上出来到岸上。
老头眯着眼摸了脉,看了看气色,重新又看了看指甲。他拿起药材的单子:“胡闹!哪有这么买药的。这董胖子真是不怕我那药材铺喝西北风。”
然后他捻须想了想:“这方子仿制圣手,药性不错。只是人年纪大了,数味药性过重。不宜攻伐,还是中正调和为上。好在道人没有少吃少穿。身体强健,底子不坏。”
朱老头给老道诊的舌苔薄,干而且缩,脉细数无力,有时说胡话,真阴亏损,气虚下陷。拟方思路用白虎汤加人参,生山药代粳米。人参培元固本,大补元气,与石膏合用以治疗外感真阴亏损。生山药、知母濡润行气。
吃了朱老头开的药方用了一天半的药,老道意识恢复了。然后他就在朱老头的药方基础上大用生石膏退烧。
效果自然好,用量能吓死朱老头。
因为刘继中途中得病,五人去了董胖子东门的家中住。照应老道养病要紧。
那破船看起来虽又小又惨的不顺眼,却是一行五人的出行依仗。步行走到松江府半个月也到不得。水路好歹可借助江河的流水而下。所以破船很宝贵,还值得压榨剩余价值。
沈龙等人轮流上船值守,附带着捕鱼捞虾。只要足够勤快,冬天多少也有渔获。
老道没心没肺躺着。渐渐的面色转好,一日好过一日。
他如今诸事都放下。和董什么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一些陈年旧事。
东王的王旗颜色,西王的聪明,翼王的出走,天王什么也顾不上。
老道:“如今再想都无用。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董什么哈哈一乐:“那可不是一定的。有些人跑着跑着就掉河里。有些人走着走着就顺风顺水。”
老道无奈,取笑董什么:“这么说来,你高升了?”
董什么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腩,笑容满面:“人往高处走,为的还不是好吃好睡?走的太高,反而吃不下,睡不好。所以说高升未必是好事。我只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地,心满意足。”
“你守着这么个大房子,就不想着开枝散叶,多些热闹。说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救了我,再麻烦也得伸手。”
刘继中是个有心计的,董什么肯定藏着什么事。能顺手推一把肯定得帮。就算是更难的事,也不好意思推脱。
听完董什么的话,他果然后悔了。
就该信任自己的观察力。
董什么说:“天王府的重宝确为曾氏所私吞。朝廷一向有所虑,未尝不想彻查……”
刘继中只想捂耳朵,可惜来不及了。
前有张献忠一路抢到川省,敛财无数沉入朝天门前大江。今又有太平军横扫江南夺取无数珍宝财富。
天王府到底有没有重宝?好像不是一个好问题。
朝廷的怀疑不无根据。
刘继中不想猜测。董什么沉默。
“你有没有什么要我做的事?”
“有没有毒药,杀人于无形?”
“给这个毒药,老道就可以走了是吗?”
“那是自然。”董什么一口说定。
刘继中退无可退,只得答应下来。不问其他,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董什么怎么做都可以。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天王东王的。
哪怕他拿着毒药喂死了满长江的鱼,老道也决心不管了。
几日后,刘继中带着五个少年,一行人离开了东门董家,重新上船往下游而去。
除夕就在船上过吧!
金陵这是非之地,不得再留。
刘继中生怕走的晚了就被牵连到,想走都走不脱。
董什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哪里还有空理睬他们。
他把毒药郑重放好,静静等待时机。
等待终归是漫长的。
盛小生感觉就是他等了一年功夫,还在等自家师父。
他好不容易赶在除夕前回到三清观。也算是重归故地。
观主老道横竖看了他几眼,默默抬了抬下巴。
盛小生也是个机灵的。他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一只品相很好的野党参。
“观主请笑纳。这是在杭市遇到的机缘。”
观主眉花眼笑,立刻上钩。
他小心翼翼接过山参一顿观察,缺了牙齿的嘴巴吸溜一口口水回嗓子。
“好,好,好!”
哪看盛小生都顺眼。赶紧的回客房歇着吧!郎中不在,多少来求医问药的人失望而归。连带着观中的香火都少了许多。
观主想的通透,双方互利互惠。
何况又有了这么一支野参兜底,怎么也得给这师徒两人一个落脚地。
三清观出两间客房有什么关系?多来无些香客啥都好说。
盛小生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张了张嘴,一只耗子匆匆忙忙溜走。
他四顾久不住人的客房,自认倒霉。用纸捻子塞住鼻孔眼,开始掸房顶灰尘、蜘蛛网。
这房间阴气森森的,找点香来点着熏一熏。
幸亏道观香是不少的。被道士看到了,盛小生也脸不红心不跳,顺走了一大把。
房间里烟熏火燎,把盛小生自己给熏出房间。
他关上房门,往三清跟前凑。
观主的功课还没做完,正在三清面前认认真真的打坐。
盛小生哪能管这么多。他在观主身后问:“观主!可有人来寻过我师徒?”
观主闭着眼,一章经文又被打断。
他回想了想:“问讯可以,香钱要敬上。”
盛小生知道是道士来老道这里告了状,只得捂着口鼻进客房去拿钱出来。
抠门老道果然不经人念叨,一些都不大方。哪像方外的大师?
当着老道的面,盛小生把铜钱塞进功德箱里。
观主点头说道:“往时多是周围寻常找你师徒看病的。后来又来过自称是你堂兄弟的两个人来找。你倒是一走了之。”
“啊呵呵。可有留下字纸?”
“有。”
这老道不当人了,问一句回答一句。就不能看到了一口气说完的?
老道:年纪大了忘性大。你问了我才想的起来。你都不问,我怎么回答?
拿来吧你!盛小生没耐烦,伸出手掌讨要。
老道站了两次没站起来。盛小生只得上去一把搀了起来。老道呲牙咧嘴的,坐麻了滋味儿真不好受。
“慢着点,我是服老的人,哪禁得起你这么重的手。还是我自己走吧。”
老道抖袖子甩走盛小生的手,晃了好几下差些就摔倒。
幸好这个年代还没有一碰就倒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