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清净美好的早晨的。
艾弗里-博罗在心里这么想到,然后眼神不由自主地瞥向在自己房间另一侧正靠着墙在那里大咧咧地玩着手机的亚瑟-华兹华斯,而亚瑟嘴里此时还嚼着泡泡糖,嘴角则是一个似笑非笑地弧度,当他注意到艾弗里朝他投去的意味复杂的目光的时候,他也抬起头像是猫一样对着艾弗里露出了一个眯着眼睛笑的表情。
但现在已经完全被毁了。已经年过半百的艾弗里一边系着领带一边叹了一口气,心里不断地回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华兹华斯家的人,是上一周他向华兹华斯家主提出的希望增加明年对镇子旅游业的投资的申请?还是前年他在介入华兹华斯家的家庭纷争的时候,选择了站队华兹华斯老家主?
哦,是了,如果是那件事的话,那当时持有完全反对意见的华兹华斯少主来找他的麻烦,那倒也是说得过去。艾弗里一向自认为记忆力超群,他甚至能记住自己邻居家的博朗太太养的猫如今几岁了,所以他也能记得正是从前年开始,华兹华斯少爷才开始穿如今站在他房间会穿的那些所谓“符合年轻人时尚”的奇装异服,他甚至听说华兹华斯少爷因为那件事闹了离家出走,至今还住在伦敦某处不知名的出租屋里。
不过他早就已经成年了,确实应该离家自立了,自己也只是尽了一个镇长该尽的职责而已。艾弗里咽了一口口水,目光飘忽地在心里这么想道。
小孩子总是不理解大人的良苦用心,甚至于还很记仇。所以天知道当凌晨六点的时候艾弗里正穿着他那件他非常喜欢的酒红色天鹅绒睡衣躺在床上正沉睡于酣畅的梦乡,然后就听到自己的窗户那发出了一大声像是炸裂了一般的声音,紧接着他感觉有一只手正拍打着他的脸颊。
他一开始还以为只是自己的梦境在作祟,所以并没有醒,直到那双手终于不耐烦了,然后飞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他才从梦里醒来。
一睁眼他就在房间的一片昏暗之中看到了亚瑟-华兹华斯的脸,他的一只手还举在自己的耳边,而艾弗里甚至能清晰看到亚瑟身上牛仔外套的纹路。如果不是他确认了亚瑟手里没有枪,他几乎以为自己是要被对方挟持了。
“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我相信这件事对你对我对整个镇子都非常重要。”见镇长艾弗里-博罗终于醒了过来,亚瑟开口说道,当亚瑟的蓝色眼睛看向艾弗里的时候,让这个明明年纪比他大了一倍还多的老人产生了一种他的话不容置疑的感觉,“我希望你在今天能打开水坝的大门,越快越好……嗯,你还是和我一起前往水坝吧,然后听我信号。”
“什么?”
当亚瑟的话一说出口,艾弗里的眉毛就死死地皱了起来(虽然实际上他的眉毛光秃秃的,几乎都掉光了),他从床上有些笨拙地坐起身,还残存着睡意的脑袋里努力理解着亚瑟刚才对他说的话,然后眯起眼睛看向亚瑟,尽管他对于亚瑟的行为有些不满,但还是尽量客气地对着亚瑟说道:
“华兹华斯少爷,这是一种年轻人之间的恶作剧吗?您和您的朋友玩喝酒划拳然后输了?我确信如果华兹华斯老爷听到您今天早上闯入我房间并试图对我进行恶作剧的消息会非常失望的。如果您是因为前年夏天……”
“不,不关前年夏天的事。”
在听到艾弗里嘴里说到‘前年夏天‘的时候,亚瑟脸上原本带有轻松微笑的表情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停滞了,他迅速开口打断了艾弗里的话,然后伸出手又拍了拍艾弗里那圆润得让人联想起猪头旅馆里的猪头一样松弛的脸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艾弗里。
艾弗里没来由地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感觉到了一股强烈刺骨的威慑感,尽管对方手里没有拿枪没有拿刀没有任何其他的武器,尽管艾弗里确信只要自己马上开始大喊就一定有人会听到他的喊叫然后立马赶来,但他还是感到了恐惧,看向亚瑟的眼神里也不由得带上了几分乞求和威慑。
察觉到艾弗里带有恐惧的目光的时候亚瑟好像才意识到了什么,他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然后转过身去像是一只迷茫的猫一样在屋内徘徊了几步,等他朝着艾弗里又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表情,他又是个那个温文尔雅、极富有亲和力的亚瑟-华兹华斯了。
“如果你愿意答应我,我可以说服我的父亲明年给你们增加百分之五的投资,我说到做到。”亚瑟开口十分胸有成竹地说道,然后用手指对着艾弗里比了一个“5”的数字。
亚瑟充满自信的话语让艾弗里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肥大的喉结在如桶粗的脖子上上下移动着,但他灰色的眼睛依然飘忽不定地看向亚瑟,一边摸着自己的鼻子一边试探着说道:
“但是您之前不是还离家出走……”
“我有我的门路,博罗先生,那是我的家人,我比你更了解他们。如果你还不满意,那就百分之十。”亚瑟又一次打断了艾弗里的话,这次他伸出两只手比了个“10”,当他看到艾弗里那镶嵌在小小的灰色眼睛狡黠地闪了一下的时候,亚瑟就知道事情成了。
“好吧,我答应你。但是星期一的早上水库工人是不上工的,你知道的,这是这里的规矩……”
“我知道,所以我已经准备好了一辆车,你得跟我去水坝,现在我建议你快点起床,博罗先生。”
…………………………
“现在,打开吧,你家的密室,然后我才会告诉你你家人的行踪。”
男人对着西格蒙德眯着眼睛说道,态度间无不显得狂傲,我听见西格蒙德低下头明显地“啧”了一声,当他垂下头的时候他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在这间本就昏暗的书房里显得晦暗不明。
见西格蒙德还有所犹豫,男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弯下腰凑近西格蒙德的脸,伸出一只手好像想要触碰西格蒙德的肩膀。现在正被男人按着后颈无法挣脱的我当然知道男人的手有多么厉害,于是在男人的手碰到西格蒙德的肩膀之前,我就用我拿着魔杖的那只手将男人的手用力地打开了。
“别碰他。”
我对着男人这么说道,然后抬起头看向他的脸,而男人则看了看自己被我打开的那只手,那只手白皙的皮肤上由于我的魔杖的力度而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痕。我能感觉到男人对于我的举动而感到了十分的不满,因为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阴冷,而捏着我后颈的那只手也变得更紧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我脖子和脊椎的连接处潮水一般地袭来,让我更加感觉视线模糊。
“看来你很有骨气——”男人拉长了声音这么说道,然后金色的眼睛瞥向了一旁的西格蒙德,顿了顿之后才接着往下说,“而且还很重视自己的同伴,真是棒极了的品德,你的父亲看到你为了一个英国巫师就敢直接反抗我的样子恐怕会感动到哭泣吧,先是感动到哭泣——然后,他会悲伤地哭泣。”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现在被你用某种我不知道的魔法按着后颈几乎没办法动弹,而你只是想着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炫耀你和我父亲关系有多么好?我对我的父亲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这么大费周章去威胁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这不会是你的特殊癖好吧?”
我一边强忍着胃里传来的翻江倒海的感觉,一边咬着牙试图用一些激烈的言语去套出男人的话,这招我在对付杰克南瓜精的时候用过,大多数人、或者有人的智慧的生物都很喜欢反驳对方的话,特别是激烈的话语,这个时候他们就很容易暴露他们所知道的信息,或者至少暴露出他们对某些事情的态度,大多数时候我的这种小伎俩也都会成功——
但男人很显然是个例外,我原本以为我在说了这些话之后他会生气,但是他没有,他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甚至于嘴角都挂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微微俯下身子头部靠近了我,近到我都能闻到他身上带有淡淡茶香的香水味。
我被迫直视着他金色的眼瞳,那双眼睛此时就像是被浸泡在水中的黄水晶一样明亮透彻——甚至于给人以温润的感觉。
“你很聪明,但是永远别想着威胁我法弗尼尔,孩子,你不是他。”男人就像是念诗一般温和地说道,说完之后他甚至都没有等我回答,就轻咳了一声之后转过脸挺直腰板看向西格蒙德,对着西格蒙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请?我已经看过你们宅邸的地图了,是你父亲告诉我它被藏在哪里的——你们家鞋柜的最底层,对吧?我知道里面有一个密室,所以打开吧,难不成你想看到我捏死你的主子吗?那样你就永远没有逃脱这里的可能了,你的家人也是。”
一口气说完了一大串话之后,法弗尼尔就不动声色地看着西格蒙德,最后当西格蒙德发出了一声像是啜泣一般的声音之后,我看到法弗尼尔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西格蒙德垂着头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身侧书架旁边一盏壁灯然后猛地拉了一下,伴随着西格蒙德的动作,整个宅子里开始传来了嗡嗡就像是地震一样的声音,而我们面前的书架内部则传来了机关咬合的声音。
书架顺着之前就被预留好的缝隙被缓缓朝着两侧打开,里面露出的并非是宅邸的人工墙面,而是一堵看起来密不透风的灰色石墙,有着十分粗糙的表面,上面还带有一些爆炸的痕迹,显然在我和西格蒙德来之前有人曾经试图暴力打开过。
打开了书架之后西格蒙德回过头来看了法弗尼尔一眼,他的一只手扶上了石墙的墙面,然后对着法弗尼尔说道:“先让我确认我家人的安全,然后我再打开这里。”
在听到了西格蒙德的话之后,法弗尼尔的眉头皱了皱,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他还是耐着性子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从自己的西装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根深灰色长长的魔杖来,在对着空气略显随意地比划了几圈了之后,一片荧蓝色的半透明光幕像是雾一样在空气中被凝结起来。
而在光幕的画面里面出现了三个人的虚影,一个穿着时髦有着卷曲头发的妇人,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有些老派学究气质的中年男子,和一个身着衬衫西裤看上去非常正派的青年男子。
显然这就是西格蒙德的父亲母亲以及哥哥了,在画面里他们三个人似乎都失去意识了,但是都还在呼吸,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他们互相拥抱蜷缩着躺在一个极窄的地方,但是画面背景里没有任何的景物,而且这种半透明光幕也多少有些不清晰,所以我没办法通过这个简单的画面判断出西格蒙德的家人现在所处的位置。
西格蒙德在看到画面里的几个人都还活着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大口气,他像是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似的站在原地转了一圈,但很快他又反应了过来,他的背部贴在密室门口的石壁上,然后问道:
“我怎么确认你给我的这段画面就是真实的?万一你是伪造的呢?”
我听到法弗尼尔又叹了一大口气,这次很明显他是真的已经没有耐心了,他这次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用魔杖又在空气中挥动了几下,写出了“我现在正按着你尼姆塔拉的脖子”这句话,然后这句话突然也同样出现在了画面里西格蒙德母亲的裙子上,就像是被打火机烧上去的一样。
画面里的妇人被这样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惊醒,马上就坐了起来,对着旁边的两人捏着自己的裙子大呼小叫起来,他们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但当我想要进一步看看他们的口型的时候,法弗尼尔魔杖一挥,画面一下子消失了。
法弗尼尔沉默地看向西格蒙德,而西格蒙德在盯着法弗尼尔看了几秒钟之后,终于转过身去又一只手摸上了身后那粗糙的石墙,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然后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一边用大拇指在石壁上画着符号,一边念道:
“应当不断前行,而非为客久留。
新生永远值得,纵使出生迟久。
罪人难逃一报,我自门外长候。”
咒语就像是久远的歌谣一般从西格蒙德的嘴中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迸发出来,而石壁上被他用鲜血涂过的地方渐渐开始发亮,当他念完咒语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石壁上已经出现一幅发光的喜鹊的纹样,而仅仅过了一两秒,那副发光的由血构成的图案连带着承载它的石壁就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幽深昏暗、看不到尽头的隧道,这个隧道不断地往下,显然也是在山谷的地下被斧凿而成,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偶有地方还摆放着惨白的不知道在里面被放置了多久的蜡烛,外面阻挡着入口的石壁一消失,它们就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应一样,齐刷刷地亮了起来,用荧绿色给人以阴冷质感的光芒为整个地下隧道提供一些微不足道地照明。
“以血为钥,以信仰为口令……我都快忘了你们是一个相对老旧的家族了。”法弗尼尔看着那显露出来的隧道露出了笑容,然后他伸出魔杖重重地往前打了一下西格蒙德的后背,说道,“走吧,为我带路,想必你也对你们的先祖究竟在下面藏了什么东西而感到好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