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什么都没吐出来,她甚至觉得喝了那股血之后,反而有了些力气,神思清明。
直到吐无可吐之后,她趴在地上,好半天没动弹。
她这时候才发现之前趴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具面容模糊像是被火烧过的尸体。
这具尸体躺在一边,野狗的尸体躺在另一边,李小元躺在两具尸体的中间。
大雨之后的深夜,积云散去,寒气和血气自地面凛凛而起,顺着地面,顺着白骨和尸体,顺着野狗可怖的伤口,小蛇一样爬了进去。
一滴冰凉的水滴在野狗死不瞑目的眼睛里,在这双眼睛中,倒映着一个拖着断腿的人在乱葬岗中慢慢攀爬。
亿万雨水从高天飘落,很快就打湿了干渴的大地。
润物细无声,勃勃生机随着雨水的来临蓬勃而出,可在乱葬岗这样的地方,雨水之后,冒出来的并不是芙芙小草,而是白骨森森,血肉成泥。
雨水汇成小溪流,血色的溪流汩汩漫过李小元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双腿。
她一点一点向前爬,即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出口在何方,她只是向前爬。
她要回家,她还要找阿娘,她不能和这些尸体烂在一起,不能成为野狗的食物。
她还有仇要报,她不能死在这里。
身上的衣服慢慢被雨水打湿,断腿泡在泥泞的雨水中已经没了知觉。
不知怕了多远,也不知爬了多久,李小元爬不动了。
她在大雨中抬起头,只觉得全世界的大雨都向她打来。
大雨淋漓了她的身,像沼泽般拖重了她的身体。
她忽然觉得很累。
她好像从来没有躲开过任何一场雨。
在她身后,她爬过的地方,蜿蜒出一条淡淡的血河。
“小元。”
在大雨中昏过去的李小元眉毛动了动,她好像听到了阿娘的声音。
“你看,那个长得很像个勺子的就是北斗七星,顺着天璇和天枢连线的方向,最亮的那颗星星啊,就是北极星,找到北边,我们小元就能回家啦!”
家?
李小元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看向天空,希望能看见几颗星星。
可天边黑压压一片,雨水砸进眼睛里,别说星光,就连月亮的影子都看不见。
阿娘,你怎么没说天上没有星星该怎么办?
你怎么没说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小元,回不了家了?
来自地狱的火焰反复炙烤李小元的筋肉和皮肤,她身上全是雨水,连自己有没有哭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要回家!
李小元从地上爬起来,拖着断腿,一点一点,向黑暗更深处爬去。
在黑暗深处,一千棵树和一万株草之后,是灯火稀疏的杜鹃湾。
李小元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乌云散去,漫天繁星在她眼前不断闪烁,流过。
不断有乌黑的房檐在她眼前划过。
李小元不禁呻吟一声,只觉得自己陷在一个很温暖的怀抱里。
她似乎被人救了。
腿脚依然没有任何感觉,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治。
李小元勉强睁开眼睛,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李小元依稀记得自己已经一路从乱葬岗爬了出来,或许冥冥中有人为她指引了道路,在没有任何方向,没有任何指示的情况下,她爬上了官道,沿着官道一点点爬回了杜鹃湾。
杜鹃湾城主宣告全城,所有想离开的人都只能在白天行走,夜晚城门紧紧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以防盗匪。
李小元在城外,鼓起所有力气,高声大呼,“开门!开门!”
“我是李家的李小元!开门!”
“开门!开门!放我进去!”
“开门呐!”
“有没有人?求你们了,开开门吧!”
“我有很多钱,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开开门,放我进去······”
她一掌掌拍在城门上,可也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弱,还是大雨寒凉,那些守城门的人都跑去喝酒了,她敲了很久的城门,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声音渐渐沙哑,李小元只觉得自己嗓子疼得像是要呕出血来。
城门下虽然淋不到雨,可外面的雨水汇成小溪,穿行漫过李小元的身体,她艰难地爬到城墙边,颤巍巍摸出怀里的小瓶子,抖了抖,只看见一颗小药丸滚出来掉在了泥泞的土里,李小元吸了一口气,在雨水中摸了半天,却总是摸不到那颗药丸。
她的手指在泥水中抓了抓,只觉得自己也和那颗药丸一样,在这片泥水中挣扎,零落成泥碾作尘。
李小元收回了自己的手,不再将药丸从瓶子里倒出来,而是把瓶口对准嘴巴,把整瓶九香护心丹囫囵吞了下去。
不能死,李小元就着雨水吞咽药丸。
她要活下去。
哪怕从此是个瘸子,哪怕从此是个残废,也要活下去!
她把自己的断腿从大雨瓢泼中拔了出来,她脱下自己的上衣,用破烂的棉布擦拭伤口,借着再次明亮起来的月光,一点点把自己雪白的骨头擦干净。
用衣服扎紧大腿,扼住流血的速度,李小元抱着胳膊,缩在城门口,在这个她曾多次骑着桃花马经过的城门,和那些她曾经错眼看过的难民一样,在城门下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就是在这个人的怀抱里。
这人是谁?
四下无人,李小元试图和这这人交流,可她嗓子针一样刺痛,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努力抬起眼,看见就在她们不远处,有一点格外耀眼的火光。
有火光,应该有人?
她进城了么?
她扯了扯这人的衣襟,“你是······是谁?”
是神明么?
是神明吧!
不然怎么会在她被人抛弃的时候跑出来,天神一样给她这么温暖的怀抱?
那人垂眸看着自己,然后轻轻用滚烫的手,盖住李小元的眼睛。
“睡吧,没事了。”
她好温暖,李小元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她实在是太疲惫了。
郑禾抱着她毫无知觉的身躯,推开了自己家的房门。
郑当午二郎腿在空中晃了晃,“又出去捡垃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