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沛县的东街上,已经聚集了一群壮年男子。他们个个背着简单的行囊,脸上透着忐忑与无奈的神色。秦廷的徭役指令让他们不得不放下家中的农活与家人,踏上这趟未知的苦旅。
刘季走在人群中,步伐从容,脸上却挂着一抹轻松的笑。他的兄弟们围在身边,个个带着自己的行囊,但气氛比其他人要轻松得多。
“哟,季哥!” 樊哙扛着一把杀猪刀,身后还背着一包腌好的狗肉。他一边走一边嚷嚷着,“这次我带的狗肉可是咱们铺子里头最好的,赶路上咱哥几个还能打打牙祭。”
“你就惦记着吃呢。”刘季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廷要是见了你的狗肉铺,怕是得直接下个命令,叫咱全沛县都去给他们炖狗肉了。”
樊哙哈哈一笑,嘴里却不饶人:“那咱们就换秦王的大厨房炖去!这总比修驰道强吧。”
“瞧你那点出息。”卢绾摇着头,从后头挤上来,递给刘季一块干粮,“季哥,你吃点垫垫肚子。这趟路可不近,咱们兄弟几个得互相搭把手。”
“哟,绾儿,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还学会关心人了?”刘季接过干粮,故意用调侃的语气打趣道,“你不是说兄弟就是用来坑的吗?”
卢绾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少来这套,我还不是这次不容易,才破例一次。”
一旁的周勃揣着自己的唢呐,闷头不说话。刘季看他不吭声,故意凑过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勃子,今天不吹一曲了?”
周勃抬起头,神色憨厚地挠了挠头:“吹啥曲啊,这不是上徭役嘛,哪有心思吹吹打打的。”
刘季却嘿嘿一笑:“嗨,走咸阳的路上可要热闹点。要不你出来吹两下,咱兄弟几个还真觉得自己是去讨生活的了。”
周勃憨笑着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把唢呐从怀里掏出来,为这群即将出发的壮丁壮行。
队伍即将踏上旅途,周勃站在队伍的前方,手里紧紧握着那杆唢呐。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件陪伴他多年的乐器,抬头望向天边的灰蓝色云霞,似乎在思索什么。
“勃子,来一段吧。”刘季站在他身后,语气淡然,却透着一种无法掩饰的沉重。他拍了拍周勃的肩膀,轻声说道,“这路长着呢,咱兄弟几个先听听你的拿手活儿。”
周勃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把唢呐举到唇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声高亢的嘶鸣从唢呐中飘荡开来。
那是沛地的一首老曲子,曲调中带着几分哀伤,仿佛诉说着百姓离乡背井的无奈与苦楚。高音时尖锐刺耳,低音时绵长幽深,仿佛一声声叹息穿透人心。伴随着唢呐的旋律,道路旁的树叶微微摇曳,仿佛也在低声和鸣。
队伍里的壮丁们渐渐放缓了脚步,有些人微微低下头,不敢看周围同伴的眼神。他们的肩上背着沉重的行囊,却背不动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家人的不舍。
“吹得真是……入了人心啊。”樊哙咂了咂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摸了摸背上的包袱,心里暗暗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人群中的一位中年汉子忽然抬手抹了抹眼睛,他的动作很轻,却被站在旁边的刘季看得一清二楚。刘季站在原地,目光深沉,脸上并没有往常的那种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肃穆与沉思。
唢呐的曲调渐渐变得高亢起来,仿佛从低谷中拔地而起,带着一种不屈的昂扬。那是一种奋力挣扎的力量,就像百姓在逆境中试图求生的呐喊。
刘季的眼神微微一亮,等到曲调在空中渐渐散去时,他突然拍了拍手,大声说道:“勃子!吹得好!这一段,吹出咱们沛地人的骨气了!”
周勃愣了一下,看向刘季,接着露出一抹憨厚的笑容。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把唢呐仔细收好。
壮丁们纷纷抬起头,刘季那一句“骨气”仿佛唤醒了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原本低垂的肩膀渐渐挺直,有人默默地把包袱背得更稳了,有人攥紧了手中的木棒,目光中多了一丝坚定。
“兄弟们,咱们走吧。”刘季抬起头,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这条路虽然难,但咱们还没输。走得远点,见得多点,咱沛县人的名字,可不能让人看不起!”
人群中传来低声的应和,随后队伍再次踏上征程。唢呐声的余韵还在耳边回响,仿佛一道穿透人心的呼唤,让每个人的脚步都多了几分力道。
刘季默默走在队伍的前头,嘴角微微上扬,但那笑容中透着几分隐忍的悲凉。他知道,这一趟徭役的路,或许只是所有苦难的开始。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希望,自己能为这些乡亲点燃一点点希望,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火光。
“都准备好了吧?”刘季扫视了一圈他的兄弟们,又转头看向身后跟随的乡亲们,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别摆出那副苦瓜脸,秦廷再难咱也得去,不然这沛县还能有咱的容身之处吗?”
他这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却让周围人心中一震。壮丁们低声应和着,默默整理起自己的行囊。
“季哥,你真不怕啊?”樊哙瞅了瞅他,小声问道,“我听说咸阳那地方,连喘气都能累死人。”
刘季哈哈一笑:“怕啥?我刘季是去长见识的。等我从咸阳回来,这见识广了,回头还给你们讲讲秦廷的人长得啥模样,值不值当让咱们一口唾沫淹死。”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压抑的气氛也稍稍缓和了一些。
“咱兄弟几个一路走着,记住了,别给咱沛县丢脸!”刘季一挥手,招呼众人整队,“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城门走去,阳光洒在他们的背影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虽然刘季带着几分轻松的调侃,但心里却清楚,这一趟路,并不会轻松。
队伍行走在沛县外的官道上,路旁的庄稼正在收割,却少了以往田间的喧闹声。一路上,壮丁们沉默地赶路,偶尔能听到几声低低的抱怨。
“秦廷这回真是把咱们当牲口使了……”
“是啊,连季哥这样的亭长都护不住乡亲,咱还能有啥指望。”
刘季听着这些话,眼中闪过一丝深沉,但他并未插话。他明白,这些话虽然看似无奈,却是百姓心底最真实的反抗。而这些声音,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掀翻天下的怒吼。
“走吧,”他低声自语了一句,脚步却更加坚定了,“这才刚开始。”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