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璟珩来到映雪苑,并没有让人立刻前去通报。
而是在院子里那棵枇杷树下站定,呆呆地望了许久。
云璟珩的母亲江映雪酷爱枇杷,在怀云璟珩的那年,亲手种下了这棵枇杷树。
云璟珩记得,他小时候经常在这棵枇杷树下玩耍,彼时的他够不到枝头,总闹着让父亲抱起来摘枇杷。
娘亲在的时候,父亲对他并没有那么严厉,总是任凭他哭闹,耍小性子。
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很好,夏日里,父亲总会摘下许多枇杷,在树下一颗一颗的亲手剥好,喂给母亲。
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场景再也未出现在记忆中……
云璟珩的目光转向院落北面一间上锁的房间。
清风吹过,一朵枇杷花从枝头落下,云璟珩伸手接住,将他的思绪拉回。
“璟珩,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让人通报?”云鹤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背着手站在枇杷树旁。
“父亲。”此处是在内院,云璟珩并未行礼,只是简单的问候。
“嗯。”云鹤川点点头,信步上前,越过儿子走到树下,伸手轻柔地抚摸树干。
他宽大的手掌看着已经有些苍老,因常年握剑的缘故,虎口和指腹上布满了老茧。右手背上一道凛长的疤痕令人触目惊心。
“那年,得知你娘有了身孕,我激动地抱着她在院子里转圈,把她吓坏了。”云鹤川神色温柔,娓娓道来,“当日她便命人移来了一棵枇杷树,要栽种在院子里,说等你长大了,也可以给她摘枇杷吃。”
云鹤川转过头,看着云璟珩轻笑:“其实你娘一开始想要个女儿,她说女儿是母亲的小棉袄,知道疼娘,若是儿子,便要整日里跟着我舞刀弄枪,让她忧心。”
云璟珩也笑,低下头道:“是我让娘失望了。”
“没有,你一直做得很好。”云鹤川拍了拍云璟珩的肩,“不论是武艺还是品行,我的儿子都是武林翘楚,为父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你只需时刻记住,铲除魔教余孽,守护云水山庄,便够了。”
“是……”云璟珩低声道。
云鹤川缓缓转过身,目光快速划过那间上锁的房间,沉吟道:“进去吧。”
云璟珩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父亲,我来是想问问,令狐继业的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置?”云璟珩向来不会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坐下说吧。”云鹤川端起面前的茶盏,“你这性子还是如此,稳重有余,思量不足。”
“令狐继业毕竟是一派掌门,仅凭一个突然冒出的青莲派管家,如何能轻易定下他的罪?事情未查清之前,暂时羁押在牢房,届时我自会给武林一个交代。”
“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什么需要查明?令狐继业亲口承认是他诬陷兄长,杀害子侄,此人如此狠毒,怎配做一派掌门?父亲应该将他早日正法,以还武林公道。”
云璟珩激动地起身,义愤填膺:“当日这么多人亲眼所见,父亲若是迟迟不给出一个说法,如何向武林众人交代?”
“坐下。”云鹤川面色不变,语气却是沉了下来,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回桌上。
云璟珩察觉自己有些失态,重新端正坐回椅子上,低下头闷声道:“是璟珩失言了。”
他虽是云水山庄的少主,但却一直醉心剑法,不问世事,从不过问武林盟的事情。
他也从未在父亲面前如此失态过。
可今日,不知怎么了,他就是想为令狐掌门一家讨个公道,就是想要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他不明白,惩罚恶人,便这么难吗?
云鹤川似乎轻叹一口气,道:“我不想你过多参与武林纷争,却不曾想过,一直将雏鸟护在羽翼之下,如何成长。”
他看着云璟珩,继续道:“璟珩,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令狐槐在后院拦着你比武,偷袭你的事情?”
“……记得。”云璟珩缓缓抬头,不知父亲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当时多亏父亲和令狐伯……令狐继业及时赶来,我记得因为这件事,令狐继业还重重责罚了令狐槐。”
“那你可知,令狐继业为何要罚令狐槐?”
云璟珩想了想,道:“因为令狐槐胜之不武,做出偷袭这等小人行径……”
“呵呵……”未等云璟珩说完,云鹤川便摇头笑了。
云璟珩不解:“……是璟珩说错了吗?”
“你说的是事实。”云鹤川道,“可令狐继业并不会在乎他儿子如何取胜,他罚令狐槐,只是因为,令狐槐胜之不武的,是你——云水山庄的少主,武林盟主的儿子,云璟珩。”
云璟珩心下百转,看着云鹤川,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这个在他人眼里享有荣耀和权利的身份。
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他从心底不愿把武林与这些事情关联在一起。
他心目中的武林,是锄强扶弱,是惩恶扬善,是快意江湖。
而不是尔虞我诈,恃强凌弱,以身份地位将人划分三六九等。
半晌,云璟珩艰难道:“那父亲,您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可他知道,父亲明白他的意思。
云璟珩紧紧盯着云鹤川,神情有些控制不住的紧张,他太希望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
“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还不明白。”云鹤川偏过头,避开了云璟珩希冀的目光,“江湖从来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我明白了……”云璟珩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来。
云鹤川似乎有些累了,半阖上眼,轻声道:“若是无事,你便退下吧。”
“还有一事。”云璟珩起身禀告,“我想见见令狐继业,还望父亲允准。”
“我查明真相之前,任何人不准见令狐继业,无需多言。”
“可……”云璟珩还想再做争取,转念想到了什么,改口称“是。”
他转身告退,在要走出书房时停住了脚步,背对着云鹤川,犹豫着问:“父亲,我能……去母亲的房间……看看吗?”
少年霎时红了眼,眸光迷离地望着北面那间落锁的房间。
哽在喉头的一句话像厨房的洋葱,熏得人直想掉眼泪。
我想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