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愿霖没想到云璟珩会说这样的话,顿时觉得每天出去采花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云璟的感谢对他来说太隆重了,隆重到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相顾无言,半晌,顾愿霖只道:“你喜欢就好。”
对面一直目光灼灼盯着他的人,此刻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之间很少有如此尴尬的时刻,在面对顾愿霖时,云璟珩总是很轻松,似乎在顾愿霖面前,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不必遵守规矩,不必掩饰自己的喜好。
可以示弱,可以出错,可以依托后背……
而自从遇到云璟珩,顾愿霖才发现,原来人生这么美好,这么有意义。
原来世上不只有尔虞我诈、利欲熏心,还有明月清风、如珩君子。
云璟珩像是高挂云端的皎皎玉盘,顾愿霖只觉可望而不可及。
“少主,我来给您送饭。”玉露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尴尬。
“进来吧。”云璟珩道。
玉露将托盘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案几,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在左右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她将托盘抱在怀中,看着面无喜色的二人,不禁问道:“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顾愿霖和云璟珩扭过头,齐齐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没吵架你们这么安静,话也不说,我记得顾公子很爱说话,平日里在少主面前就没停过话匣。”
顾愿霖:“……”
云璟珩眼角溢出一抹笑容,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顾愿霖。
“不过顾公子确实应该好好说说我家少主,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撒气。”玉露一手拿托盘,一手指着桌上的饭菜,没好气道:“这些菜,少主今日可都要吃下,一道也不许剩。什么时候吃完,我什么时候将餐盘撤走。”
说罢也不看自家少主拧成一张苦瓜脸的表情,杀气腾腾地走出了房间。
云璟珩看着摆满了一桌的菜,连他的书都被挤到了榻上,不禁向顾愿霖投去求助的目光。
顾愿霖看着他委屈巴巴的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可怜怎么回事。
不过可怜归可怜,顾愿霖这次可是坚决站在玉露这边。
谁让某人不好好吃饭,还把自己关在房里,把人吓得够呛。
“看我干什么?”顾愿霖故作严肃,“玉露姑娘说让你吃,可没说有我,赶快吃吧云少主。”
顾愿霖将一盘盐水鸭往对面推了推,一字一句道:“不、许、剩!”
云璟珩心虚地垂下眉眼,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小声说道:“阿愿,你也用些吧,你不饿吗?”
“不饿,气饱了。”顾愿霖撇过头去。
“……”
“哦。”云璟珩认命似地夹起一块鸭肉,慢条斯理地咬着。
顾愿霖看他这模样,心中的气也弱了七八分。
真是个傻瓜,明明是自己先惹他生气,几朵花就把人哄好了,反过来怪他也不知道辩解。
这样的性子,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不过,顾愿霖又想,他是云水山庄的少主,应当不会受委屈吧。
“慢点,不着急。”顾愿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
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问问……今日发生了何事吗?”
云璟珩搅动汤勺的手顿了顿。
顾愿霖注意到他的动作,忙道:“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是不要难过,把不开心的事忘掉,好吗?”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伤心的时候吃饭是会胖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云璟珩更难过了。
他放下汤碗,低头用小勺搅着碗中的红豆沙,轻声道:“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想我娘了,我想去她的房间看看,可是父亲不准。”
顾愿霖心中一颤,压着心中的情绪问:“你娘她……”
“她不在了,在我六岁那年,我娘病逝了。”云璟珩手中动作停住,抬头望向窗外,那是映雪苑的方向。
“其实不算病逝,我娘离世前半月,我和她曾经遭遇仇家绑架,我记得是在悬崖边,那个人拿着刀架在我脖子上,让我父亲只能选择一个人救,问他是选我还是选我娘。
那把刀很大,很凉,我怕极了,一直哭喊着【娘,救我】,我娘则一直对父亲说救璟珩,父亲没办法选择,那人没了耐心,直接拿刀砍向我,父亲为了救我,右手被砍伤,打斗的过程中,我滑下了悬崖,是我娘拼命拉住了我。
我们两人身上的绳子相连,我娘死命拽住绳子,半个身子悬在悬崖边,手中的麻绳将她的掌心磨得出了血。后来山庄的人赶到,我们都被救下。回家后我便大病了一场,那段时间的记忆也一直模模糊糊,连我娘病逝我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可我却清楚地记得她救我时的样子,记得鲜血淋漓的绳索,记得我娘抱着我时泪流满面的哭喊……”
云璟珩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到最后几乎是呢喃,断断续续,像在抽泣。
可顾愿霖看不到云璟珩的眼泪,眼前的人没有哭,只是低着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栗。
“是我……是我偷跑下山才让坏人有了可乘之机……是我害死了我娘,都是我的错……我知道父亲肯定无法原谅我,所以才……从不许我进入娘的房间……”
少年咬牙说出这些话,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像根根银针刺向对面倾听的人。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些话有多痛。
“不是的,不是的璟珩,你不要这样想……”
顾愿霖心中传来一阵刺痛,尘封的记忆如惊涛骇浪般涌向脑海。
曾经,他也一直活在害死爸爸的愧疚中,他甚至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个扫把星,妈妈才抛弃了他。
可那些早已过去,如今的他,有了更在乎的人和事。
顾愿霖走向云璟珩,在榻前站定:“害人的是那个恶人,不是你,不要把别人的错归咎到自己身上。你娘一定很爱很爱你,她若是知道你这么难过,一定会伤心的。”
云璟珩深埋着头,顾愿霖看不到他的表情,日薄西山,房中未来得及点烛火,已经浸润于黑暗中。
像是被黑暗赋予了勇气,顾愿霖伸出双臂,揽住了云璟珩,将人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云璟珩。”他在黑夜里轻声道:“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你是云水山庄的少主,是江湖人口中的皎皎君子,可在我心里,你更是云璟珩,是只有十九岁、是害怕吃药、爱吃梅花糕和糖葫芦的少年。
这一刻,只做云璟珩好不好?”
如果可以的话,做我一个人的云璟珩……
哪怕,只有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