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愿霖闭着眼睛,看不到云璟珩的动作。
黑暗中,身体的感知会被放大,他察觉到面前人的靠近,不禁有些紧张:“璟珩……你不会把我画成丑八怪吧?”
耳边没有回应。
半晌,只听“啪”得一声响动,顾愿霖猛得睁开眼睛。
云璟珩将笔拍在桌案上,下榻扬长而去。
顾愿霖罕见地没有追上去。
他用手捂住心口,感受着那里的澎湃,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
今晨起,云水山庄的防卫加了一倍,到处都在戒严。
不消说是因为昨晚的事情。
云璟珩坐在未雨亭,正碰上来此喝酒的泠风寒。
这人手中无时无刻不拎着酒,云璟珩回想每次见他的场景,好像没有哪次他是不在饮酒的。
“饮酒伤身,泠兄还是少喝些好。”云璟珩忍不住劝道。
“伤不伤身的,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泠风寒说着为自己斟上一杯酒,道:“起码喝酒能让人短暂忘记一些痛苦。”
云璟珩望着酒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拿起一只酒杯,伸到泠风寒眼前:“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既然这酒这么有用,不如泠兄也为我斟上一杯。”
“你要喝酒?”泠风寒有些惊讶,目光不由得探向了云璟珩身后。
今日顾愿霖没跟出来。
“你们,吵架了?”泠风寒接过云璟珩手中的杯子,却没立即添上酒。
云璟珩不假思索:“没有。”
“……”
这么轻易地就回答,肯定是吵架了!泠风寒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不过他没敢说,云淡风轻地为云璟珩倒上一杯酒,递给人时提醒道:“我这可是烈酒,喝醉了可别怪我,也不准让你家那位找我的麻烦。”
云璟珩瞬间红了脸:“什么我家的,别乱说。”
他慌乱接过酒杯,一口灌进喉中,辛辣的味道瞬间充盈口鼻,激得云璟珩咳嗽不止。
“咳咳……咳!”
泠风寒早有准备地递过去一杯茶,道:“都说了这酒你喝不得。”
云璟珩饮下茶,稍微压住了喉中的热辣,抬头时说:“多谢。”
“不客气。”泠风寒放下酒杯,“昨晚的事,我还未对你道谢。我看今日山庄里的巡逻弟子增加了一倍,想是因为昨晚之事?”
云璟珩点点头,算是默认。
然后摩挲着酒杯说:“泠兄不必担心我,昨晚我们并未留下把柄,不会追查到留园。只是这几日,你们尽量不要出去,以免节外生枝。”
“好。”
“酒真是个好东西。”云璟珩看着酒杯道,“喝下去,好似心里面真的不会难受了一般。”
他再度将酒杯推向泠风寒:“我还想再向泠兄讨一杯。”
“不行。”泠风寒断然拒绝,直接将杯子倒扣在桌上,“你若醉了,到时顾愿霖一定找我麻烦,说我带坏了你。”
云璟珩的脸已经有些微红发烫,他悻悻道:“我不要他管,喝不喝醉与他无关。”
反正他也不在乎。
泠风寒略显无奈地叹息道:“还说没吵架。”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明艳的桃花眼上晕染一抹余红,眸中的净澈像雪山融下的泉水,圣洁又清冽。
云璟珩像一枚未出世的玉石,干净地让人不忍打磨。
不得不承认,他十分欣赏云璟珩,甚至羡慕云璟珩。
羡慕他眼中的纯真,羡慕他未染尘埃的品性,羡慕他们相知相守的……赤子之心。
泠风寒饮下烈酒,喉中酸涩,他曾经失去了很多,因此后半生他一直都在守护。
除了妹妹,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害怕失去什么,可昨晚令狐继业的那番话,竟让他产生了恐惧。
他突然发现,自己会那么害怕失去这段情谊,失去这两个……朋友。
“璟珩。”泠风寒蓦然出声。
“嗯?”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魔教的人,你会如何?”
云璟珩挪转酒杯的手瞬间顿住,酒杯失了外力,在桌上“噔噔”地打着圈,险些落翻在地。
修长有力的手快速握住酒杯,云璟珩眉眼低垂,握杯的手背隆起青筋。
泠风寒在这静默中等待,可最终也没能等来答案。
僵持间,一名弟子走进园内,径直朝云璟珩而来,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泠风寒眉头一紧,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弟子站定行礼,恭敬道:“少主,盟主让您现在前去映雪苑。”
“知道了。”云璟珩借机起身,向院外走去。
“我还没想好。”
泠风寒端起酒杯凑到唇边,陡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在清冽的酒水中端详自己的面容。
棱角分明的脸型绝对和丑陋沾不上关系,可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
云璟珩跟着传话弟子来到映雪苑。
那弟子先行进去通传,书房外,云璟珩一眼看到了来回踱步的云平。
“平叔,您在这做什么?”云璟珩上前问候。
“你说呢?”云平看见云璟珩,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
云璟珩讪笑:“我哪知道啊。”
云平今日格外严肃,看向云璟珩的脸全然没有往日的笑容:“少主,您对我说实话,昨晚闯地牢的人,是不是你?”
云璟珩敛去笑意,郑重道:“平叔,我……”
云平抬手制止,没让他的话说完,叹息道:“好了,我知道了。”
云璟珩低下头,沉默良久,而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抬头问道:“平叔,我也有一事问您,希望您也能告诉我实情。”
云平诧异着开口:“你说。”
“青莲宗比武大赛那日,父亲为何会突然前来?以父亲的性子,若仅仅是为了捧场,他断不会出席这种赛事。”
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或者其他更加要紧的事情,要紧到需要武林盟主亲自赶来。
能让父亲亲自前来的事情……云璟珩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是悲离心经。”云平向来拗不过云璟珩,对他一向是有求必应。
“比武前一晚,盟主收到飞鸽传信,信上言:悲离心经现身青莲宗。盟主当即动身前往宜州,正巧赶上你们揭发令狐继业……”
“是令狐继业传的信?”
“不是。”云平摇头,“不是青莲宗和云水山庄惯用的信鸽,再者说,若是令狐继业真的得了悲离心经,他想尽办法私吞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通知盟主?”
“那这个传信的人是……”云璟珩疑惑问道。
他想从中查到线索,也许和顾愿霖被陷害杀人之事有关。
“不知道,还在查。”云平开口,打破了云璟珩的希望。
“少主,盟主让您进去。”那名弟子站在书房门口,为云璟珩打开半扇门。
“快进去吧。”云平拍了拍云璟珩的肩,表情欲言又止,“我就在门外。”
云璟珩走到门口,又回头笑着道:“平叔,我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眼前有一瞬恍惚,云平望着早已高出他半头的少年,长身玉立,沉稳有礼,正直善良。
他恍然惊觉,那个仿佛昨日还在问他要糖葫芦吃的小少年,早已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