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碎成几串清响。
萧悦攥着绞胎瓷瓶倚在窗边，指甲在旋涡纹上反复摩挲。
月光将青砖墙上的磷光纹样映得忽明忽暗，阿福踩着满地碎瓷片来回踱步，蓝草染缸里漂浮的樱桃花瓣正褪成浅褐色。
"；掌柜的，西市布庄的定金都退了。"；阿福第三次掀开染坊门帘时，袖口沾着半截孔雀蓝丝线，"；王学者那帮老顽固在朱雀街茶馆包了整层雅座，说是要开什么'；正本清源'；的研讨会。"；
叶瑾斜倚在堆满碎瓷片的竹榻上，指尖捻着半张《夜宴图》残片："；卫大人今早差人送了十车牡丹纹地砖，说是废宫遗址新挖出来的。"；他忽然用瓷片边缘挑起萧福肩上那根丝线，"；不过比起这个，你倒该看看苏姑娘送来的东西。"；
萧悦转身时蓝草披帛扫翻茶盏，浸透茶汤的废稿上突然浮现金丝雀的羽状纹。
她抓起沾湿的图纸贴在染缸外壁，看着磷光顺着水渍蔓延成振翅的轮廓："；是时候让碎瓷拼出完整图腾了。"；
三日后，当王学者握着西洋放大镜站在骊山书院门前时，枯藤缠绕的牌匾上正垂落着霓虹色丝绦。
二十位文化研究会元老被青金石粉末染蓝了胡须，阿福抱着一摞缠枝莲纹漆盒挨个分发，每个盒盖内侧都嵌着枚会转动的碎瓷镜片。
"；萧掌柜莫不是要办霓裳羽衣宴？"；王学者的藤杖敲在青砖缝里滋生的野牡丹上，"；老夫研究《考工记》四十载，可没见过拿波斯琉璃镜当请柬的。"；
萧悦踩着满地流动的瓷片投影走来，石榴裙摆扫过之处，磷光纹样便如涟漪般荡开："；诸位且看这书院回廊——"；她忽然扯开缠在梁柱间的鲛绡纱，三百六十枚碎瓷镜同时将晨光折射成孔雀翎眼的形状，"；百年前画师用笔墨定格时空，而今我们能用光影重塑历史。"；
苏姑娘噗嗤笑出声，将鎏金银香囊挂上廊柱垂落的霓虹链条："；王老您瞧，这《韩熙载夜宴图》的琵琶女裙摆，配上工作室新染的镭射光波纹是不是鲜活多了？"；
老学究们举着放大镜凑近细看，西洋玻璃镜片里映出阿福偷偷往漆盒夹层塞幻彩丝帛的狡黠模样。
叶瑾倚在《千里江山图》的投影幕布旁，忽然将绞胎瓷瓶抛向半空。
旋转的旋涡纹在晨光里投下细碎光斑，正巧落在萧悦发间那支错金银步摇上："；卫大人说地砖下的牡丹纹藏着前朝织染局的密档。"；
"；所以您特意在书院藏书阁铺了感应地砖？"；阿福突然从漆盒堆里钻出来，举着块会变色的双面绣惊叫："；踩着《捣练图》的织女裙裾走过去，墙上就会显出对应的剪裁图！"；
暮色初临时，书院水榭浮起三百盏莲花灯。
萧悦拽着王学者的藤杖踏上九曲桥，每走一步，琉璃灯罩里的全息投影便切换成不同朝代的服饰纹样。
当老学究的银须被霓虹色水波纹染成青碧色时，他突然指着池中倒影颤抖："；这...这莫不是失传的夹缬流水纹？"；
"；是改良版光敏染料。"；萧悦将绞胎瓷瓶浸入池水，旋涡纹里渗出的樱桃核突然绽放成全息牡丹，"；您看这纹路会随着观察角度变化——就像历史在不同时代的阐释。"；
叶瑾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指尖擦过她耳后碎瓷片时带起一串数据流萤："；卫大人刚传讯说，废宫遗址的牡丹纹地砖全部运抵染坊了。"；他袖口滑落的樱桃核坠入池中，惊起的光斑恰好拼出半幅未完成的图腾。
书院钟声撞碎暮色时，萧悦望着池面星罗棋布的碎光轻笑。
王学者攥着被霓虹染色的胡须在廊下疾书，阿福正追着苏姑娘讨教双面异色绣，而她腕间的碎瓷手链突然开始发烫——叶瑾塞给她的绞胎瓷瓶里，旋涡纹不知何时多出半枚带齿痕的樱桃核。
暮色如砚台中化开的宿墨，将书院飞檐浸染成深浅不一的黛色。
叶瑾的指尖划过萧悦腕间的碎瓷链，霓虹色的数据流萤顺着他的动作爬上青石台阶，在《千里江山图》的投影幕布上织就星星点光的银河。
"；卫大人说地砖运到时，牡丹纹在月光下会渗出朱砂色。"；他的气息拂过萧悦耳后，那里别着枚碎瓷片改造的发卡，"；像不像你上次弄翻的樱桃酱？"；
萧悦刚要反驳，叶瑾忽然握住她想去遮挡绯红耳尖的手。
"；诸位请看这组'；流云回雪'；佩饰！"；阿福的惊呼打破旖旎，他正将幻彩丝帛覆在汉代玉组佩上。
当苏姑娘转动廊柱间的霓虹链条，两千年前的青玉璜突然在镭射光里析出全息纹样，细看竟是工作室新设计的星座图。
王学者的藤杖重重敲在感应地砖上，《捣练图》的织女突然在墙面投影中转身，十二幅立体剪裁图如孔雀开屏般展开。"；胡闹！"；老学究的银须沾着青金石粉末颤抖："；衣冠礼制岂能如七巧板随意拼凑？"；
"；您研究《考工记》该知道，武周时期的襦裙束腰比初唐收紧三寸。"；萧悦指尖轻点，琉璃灯罩里的全息投影立刻切换成历代腰线变化图，"；就像这池中倒影——"；她突然将绞胎瓷瓶浸入水面，惊起的涟漪把王学者的倒影染成渐变虹光："；观察角度不同，历史自会呈现不同风貌。"；
叶瑾低笑出声，借着整理她鬓边步摇的动作，将枚带齿痕的樱桃核塞进瓷瓶。
当暗红色纹路顺着旋涡纹爬上瓶口时，藏书阁方向突然传来典籍坠地的闷响。
"；掌柜的快看！"；阿福举着块会变色的双面绣冲进水榭，袖口的镭射丝线正将秦汉至明清的纹样变迁织成袖扣大小的时空图谱："；若是把这种'；千年袖'；设计成披帛，客人走动时就能展现纹样演化史！"；
萧悦的眼睛倏地亮起来，石榴裙摆扫过之处，磷光纹样自动生成新的设计草图。
工作室的绣娘们立刻围成圆圈，有人拆下发间银簪作画，有人将鲛绡纱铺在青砖上刺绣，苏姑娘甚至把鎏金银香囊拆解成微型投影仪。
"；叶公子觉得..."；萧悦转身时险些撞进叶瑾怀里，他掌心的碎瓷片不知何时拼成玫瑰形状，正轻轻蹭过她手腕内侧："；今夜子时，该去验收卫大人送的牡丹纹地砖了？"；
九曲桥下的莲花灯忽然同时熄灭。
当王学者惊呼着摸索西洋放大镜时，三百六十枚碎瓷镜突然折射月光，在池面拼出巨大的凤凰图腾。
每一片翎羽都在流动，从先秦的雷纹渐变成现代的几何线条，最后在凤首处融成未完成的樱桃形状。
"；诸位的漆盒夹层里，还有工作室的惊喜。"；叶瑾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尾音，老学究们慌忙打开缠枝莲纹漆盒，发现每块碎瓷镜片背面都刻着句不同的古诗——用荧光颜料写着时尚箴言。
阿福突然蹦起来撞到垂落的霓虹链条，苏姑娘来不及抢救的鎏金银香囊坠入池中。
当鎏金外壳溶解的刹那，藏在里面的微型投影仪突然启动，将萧悦与叶瑾交握的双手投影在凤凰图腾的心脏位置。
"；年轻真好啊。"；卫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暗处，掌心的牡丹纹地砖正渗出朱砂色光晕。
他身后，两名文化研究会元老阴沉着脸撕碎漆盒中的幻彩丝帛，残片落地时竟自动聚合成反对联名的血书。
萧悦腕间的碎瓷链突然剧烈发烫，叶瑾留下的樱桃核在瓷瓶里疯狂旋转。
当书院钟声再次撞碎夜色时，她望着池面星罗棋布的光斑轻笑——那里倒映着工作室众人忙碌的身影，以及藏书阁窗缝间忽明忽暗的《考工记》残页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