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你的称号
弗洛尔有一个计划。
为了实现这个计划，他殚精竭虑，而现在，距离实现这个宏伟的计划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在深海中下坠了多久，心跳早就因为窒息而停摆，他失去了视线、听觉，对于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模糊的感知，黑色的阴影将他扯向了海洋的最深处，那是封印着旧神的裂口，一只凶猛的海兽镇守着封印的入口。
弗洛尔听见了身体扭曲、骨骼破碎的声音。
这是人类绝对无法抵达的禁区，他隐约感知到了虎视眈眈的海兽，它们的体型要比帝国皇室的战船还要庞大得多，数个纪元以来，它们都镇守于此，阻止任何试图靠近深谷的外来者。
安波利斯，这便是那位被封印在深谷中旧神的名号，也是他的主人辛卡洛想要见到的存在。
弗洛尔带来了足够的诚意，那是一个能够帮助这位旧神离开深谷的办法，尽管无法立刻实现，但却带来了希望——对于一个被封印了上千年饱含怒火与仇恨的神灵来说，没有什么比希望更有吸引力了。
而且，他足够幸运。
伊森帮他撕开了一条通往深谷更深处的缺口。
这便是弗洛尔留给伊森以及帝国使团的阳谋，艾利欧姆是镇压深谷的关键，一旦它重伤或是死亡，裂口的封印就会动摇，届时他便有了进入深谷觐见安波利斯的机会。
弗洛尔相信，对于一只被负面情绪腐化的狂暴海兽，就算换做潮汐之主所能做的也只是给它一个解脱。
他的意识穿越了封印，几乎在同一时间，便听见了威严的质问。
“你是谁？”
那声音无边无际，仿佛占据了整个世界。
弗洛尔立刻想起了第一次觐见辛卡洛时的震撼，轻易地粉碎了他一切的骄傲，让他意识到在真正的神灵面前，他们就如同尘埃般微不足道。
然而他似乎还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响。
那似乎是安波利斯压低了声音，嘀咕道，“你先松开，有访客来了。”
这只小章鱼极其缺乏安全感，实在是有些黏人了。
“我是弗洛尔，奉主人辛卡洛之命前来觐见您。”
弗洛尔恭敬地表明了来意。
只是不知为何，深谷的氛围突然间变得冷峻，安波利斯的注意力聚焦在他的身上，只是一缕瞥视就足以将他压垮。
这位旧神……似乎生气了。
是祂与辛卡洛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恩怨？
弗洛尔知道自己必须行动起来，否则他极有可能在表明来意之前，就被旧神的怒火碾碎，“我的主人为您带来了一个计划，祂相信您一定会喜欢。”
这是一场献祭仪式。
唯一的代价，便是献祭掉艾利欧姆这个背叛者。
“我会设法打开通往深谷的链接，届时财团——”
弗洛尔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死了。
死的相当彻底，只看见一只触须拍向了他，他的意识便随之消散，那些支离破碎的影子被触肢卷向了深谷里的凶兽，直接吞进了肚子。
吔？
发生什么事了？
他刚才不是正在和安波利斯谈判么？
难道是他的开场白有问题？
不应该啊，作为财团领袖，他是公认的谈判大师。
这一切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当弗洛尔的意识在另一端被唤醒时，仍然满心疑惑。
这是主人赋予他们的权能，除非找到他的本体之所在，否则便不可能真正杀死他。
可是……
计划究竟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弗洛尔坐在祭坛之上，低头审视着自己的双手。
对于旧神而言，应该没有比自由更令人向往的东西了，凯恩就是最好的印证，他宁愿沦为财团的阶下囚，也不愿意舍弃行走于世间的皮囊，可安波利斯看起来却似乎对此不屑一顾，而弗洛尔还隐隐觉得主人对于艾利欧姆与安波利斯关系的判断出现了偏差。
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并不似想象中那么紧张。
但现在，他还有更多糟心事要处理。
“弗洛尔大人，您的计划是不是有问题？”
不远处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一双蛇瞳正凝视着他。
响尾面带微笑，似乎一点都没有把不久前的死亡放在心上，“看来西大陆的战略全部失败了，更糟糕的是凯恩也跑了，这下财团可是损失惨重。”
她的语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长老会希望你能向他们解释一下这次的失败。”
弗洛尔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当失败到来时，他的身边便再也没有可信之人，就连响尾也不例外。
这是辛卡洛给予信徒们的第二重考验，祂不喜欢稳定的人员结构。
弗洛尔知道自己虽然是洛菲克财团的掌权者，但一旦自己露出破绽，辛卡洛的其他信徒们便绝不会放过取代他的机会。
响尾犹如一条毒蛇般无声无息地接近他，“请您跟我来一趟吧。”
…………………………
另一边，待在公馆里的尤格心情复杂。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今天便是伊森等人返航的日子。
欠下的人情越来越多了啊。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壁炉湾一时心血来潮的生意，竟然间接让奥菲拉免于被洪水淹没的命运。
“少爷，帝国的使团就要离开了。”
莉莉带来了一身体面的礼服，见尤格待在书桌前发呆，便深吸一口气，将衣服整齐地放到床上，用手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流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自从向艾薇咨询过后，她每天晚上都要在房间里面对镜子进行练习。
她站在尤格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的朋友们就要走了，还磨磨蹭蹭地在这里做什么？是想让我踢你么？”
……
“来了来了！”
尤格连忙说道。
最近莉莉似乎变得越来越凶了，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尤格承认这些都是他要求的，但他必须强调那都是为了让自己不迷失在人们过度的赞美之中，让他时刻保持着警醒。
更重要的是，他对于脚……
尤格顺势瞄了莉莉穿着白色长袜的小腿一眼，咽了口唾沫。
是的，他对于脚完全没有兴趣。
抵达港口时，外交官理查德正在与艾薇进行最后的告别，他的父亲也在百忙之中抽出了时间，亲自前来送他们一程。
帝国与西大陆签订了许多新的条款，随着“神”的概念复苏，他们也有意识地与帝国方探讨一些有关神学的话题，伊森以“客观世界作为评判标准”的理念为他们带来了许多启发。
尤格耐心地等到理查德发表完滔滔不绝的外交演讲，此刻的港口聚满了奥菲拉的居民。
“大灾变”让他们明白帝国是最值得他们信任的盟友。
尤格想要跟随伊森等人一起出海，立刻制定一次外交访问，但奥菲拉的重建工作尚未完成，这个城市需要他。
“少爷，再不说些什么的话就要来不及了哦。”
莉莉在身后推了尤格一把。
通常来说，尤格少爷都能说会道的，又通晓许多歪理邪说，以前他们一起航行时所有船员加在一起也说不过少爷，唯独在对待帝国的朋友们时，少爷经常害羞地像个内向的小男孩。
“老森。”
由于想说的实在太多了，尤格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
他将心中的万千思绪压了下去，决定遵循本心，“感谢你们，我不会放弃航行的。”
等奥菲拉的重建工作完成后，他就要再次展开航行。
就如几个纪元前的勇士一般，怀着热血与美好的期望离开自己熟悉的故乡，这几日，他见证了伊森与船员们之间的关系，每一个人都独当一面，是船上不可或缺的一员，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未来。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不输给你的伙伴，然后走遍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尤格的豪言壮语让许多人有些恍惚。
这黄昏下的一幕让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勇士与海的故事中。
历史仿佛一个轮回，数千年后的今天，又有人在相同的地方，许下了相同的诺言。
就连伊森也因为这一番话而愣了好半晌。
他环顾四周，这次是他准备不足了，没有事先准备好一顶草帽，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应该把草帽摁在尤格的脑袋上，把这珍贵的东西托付给对方。
“可是……”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艾薇，她承认尤格的豪言壮语的确很有感染力，但她总觉得港口的气氛有些怪怪的。
尤格这一番话搞得就像是要有十几年见不到面的样子。
但实际上，“我和理查德阁下讨论了在奥菲拉建立传送魔术法阵的一事，再过不久帝国魔导师协会的人就会来奥菲拉建立传送枢纽，到时候你们随时都能来帝都做客。”
“啊，哦，这样啊。”
被浇了一瓢凉水的尤格只能回以尴尬的笑容。
对哦，他都忘记还有传送魔术这么方便的东西了。
……
当“帝皇之剑”缓缓驶离奥菲拉的港口，甲板上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气氛，在夜幕降临之前，艾薇召开了一场船员会议。
小章鱼已经成为了团队中的一员，她觉得有一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
头顶上的金毛整晚都挺直了身板，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你们难道没有发现一个问题么？”
会议一开始，艾薇就严肃地抛出了这个困扰了她好几天的问题，她捧着小章鱼，把它放在桌上，“我叫艾薇玛格丽特，它叫艾利欧姆。”
“嗯。”
“那我们谁才是‘老艾’？”
艾薇认为，随着团队的成员越来越多，这是他们迟早要面对的问题，这几天她一听到“老艾”这个称呼，就觉得伊森是在叫她，结果每次看过去才发现伊森只是在和这只小章鱼说话。
艾利欧姆举起一根触须，表示它对于“老艾”这个称号志在必得。
“并不是所有绰号都要遵循这个起名规则。”
伊森解释道，这是一件习惯成自然的事，就比如他虽然早就不在收容局工作了，但仍然习惯于称呼艾薇为领导，“我觉得‘领导’这个昵称非常适合你的气质。”
“我早就想说这个问题了，必须换一个称呼。”
“为什么？这不是挺好的？”
凛冬有些疑惑，她也经常随着伊森这么叫。
“之前在帝都的时候姑妈就和我谈过话了。”艾薇严肃地说道，虽然伊森总是把“我不是神”挂在嘴边，但姑妈却认为这只不过是谦虚。
让太阳神喊她领导实在有失体统。
“姑妈说，如果她再听到你喊我‘领导’，晚上就打烂我的屁股。”
艾薇很严肃地在为自己屁股的安全做考虑。
伊森这个人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这对于素来强调礼仪的贵族们而言无法忍受。
“老艾”的称号撞了只是一个引子，艾薇是一个认真的人，她觉得是时候讨论成员们在组织里的称呼问题了，据她所知，一些有格调的组织的核心成员都有属于自己的称号，帝国也延续了这项传统。
对于那些做出了杰出贡献的帝国人，皇室便会授予他们称号。
“比如‘凛冬’，这就是她的称号，而不是她的本名。”
艾薇把话题抛给了凛冬，“凛冬小姐擅长冰系魔法，所以就被授予了相应的称号……说起来，我们还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呢。”
“我没有名字。”
凛冬先是有些困惑，绞尽脑汁地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凛冬，这就是我的名字。”
早在学院里读书的时候，那里的人们就这么称呼她。
她觉得这大概是她在入学考试中把考官冻成了冰棍有关。
凛冬解释道，“小时候在族群生活的时候，大人都叫我们要饭的，被赶出来之后，就没人这么叫过了。”
她倒是对“要饭的”这个称号没什么感觉，只是不喜欢大人们这么喊她时的眼神。
“……抱歉。”
艾薇头顶上的金毛耷拉了下来，讨论氛围顿时变得沉重了许多。
她调整了一番心情，又看向伊森，“据我所知，你对收容局两次给你取的绰号都不满意吧？这不失为一个机会，皇室能授予你任何你想要的称号，姑妈认为‘太阳神’这个称号就很好。”
“一点都不好。”
伊森一想到日常生活中一口一个“太阳神”地喊他，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被不知道的人听见了，绝对会把他当成沉浸在不切实际幻想中的中二少年。
“我觉得你完全没有理解称号的意义，一个好的绰号不但要朗朗上口，还要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为了避免艾薇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伊森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了。
毕竟艾薇是玛格丽特家族的继承者，又在新内阁中拥有相当的权力，再加上她的性格，是真能冷不丁地给每个人取出来奇怪称号的。
“就比如‘老森’，只要一听就让人觉得亲切，‘老艾’也是同理。”
说到此处，伊森与桌子上的小章鱼相互击掌，默契程度仿佛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说罢，他看向艾薇，说道，“我认为，这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
不知不觉，夜深了。
艾薇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歪理邪说上，伊森要比她遇到过的所有政客都要难缠得多，不久前通过外交谈判建立起的信心在这场会议之后荡然无存。
艾薇甚至怀疑伊森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就会陷入他的谈话节奏。
电元素魔法。
但很快，她又推翻了这种猜测。
毕竟在伊森学会闪电元素魔法之前，就已经是个胡说八道的高手了。
“嘟噜噜，嘟噜噜噜噜——！”
贝壳的声音打断了艾薇的思绪，会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人只有一个，预感到了接下来的谈话，她头顶上的金毛立刻钻进了头发里，采取了鸵鸟战术。
艾薇盯着电话瞧了好半晌，才硬着头皮接通了电话。
“晚上好，姑妈。”
“晚上好。”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交代给你的任务完成得如何了？”
“啊，嗯……”
艾薇陷入了支支吾吾地状态，“姑且算是完成了。”
在他们访问西大陆的这段时间里，帝都发生了许多变化，其中一项就是王室请来了帝国最有名的石匠，在帝都广场上为伊森立了一座雕像，现在就等在雕像写上名号了。
“很好，石匠正在等消息，他觉得‘太阳神’如何？”
“他提出了一些……异议。”
“异议？那么备选的方案呢？‘太阳王’、‘光辉之主’？”
“‘老森’，他说他就要这个。”
电话另一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艾薇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能想象到姑妈现在想要掐她屁股的心情，“还有，我的称号也决定了……”
尽管她很清楚，也许姑妈并不想听到这个消息。
“是什么？”
“……‘小金毛’。”
完美地符合了伊森提到的朗朗上口和亲切的特点，艾薇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
更诡异的是，她竟然也觉得这个称号还不错。
在姑妈打来电话之前，她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被伊森给污染了。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艾薇玛格丽特！”
姑妈的语气严肃了许多，直呼她的名字，“你们是什么小混混团体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