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积极化（29）
恐惧是人类的本能，一开始本着被抓到的倒霉蛋绝不会是我的侥幸心理到最后的熟能生巧和满不在乎，直到意识到事情可能再也不能无人知晓的时候，以前有多平静，现在就有多恐惧。
明知道是不被允许的，明知道是破坏规定的事情，日向春水已经做的太多了。多到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手冢对日向春水一言不发的态度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种从天堂凋落到地狱一般的恐怖寂静在整个院子里蔓延开来。每一个人都忐忑的僵在原地，仿佛被死亡的藤蔓紧紧的裹住，哪怕稍微改变一下呼吸频率，就会被吞噬。
无限的沉默终于走到了尽头，手冢朝山崎打了一个手势。后者走到列队站好的士兵面前，眼神凌厉的扫视着每一个士兵的脸。
这些士兵里很少没有不曾跟着日向春水鬼混的人，他们一个一个垂着头，有的甚至衣冠不整，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能够上战场拼命的士兵的模样。
山崎的视线就像是已经搭在了弦上的弓箭，正在寻找可疑的靶子。最终这支箭还是锁定在了两个垂着头的士兵身上。
“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出来。”
被点到的士兵不禁缩了一下脖子，他们两个偷偷的互相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迈着不太稳健的步子走出了队列。
人的恐惧是由本能产生的，尤其是在胆小的人身上，只是稍微给一点儿刺激，这些本来定力就不强的人就会毫不犹豫的把事实全都交代出来。
这两个被单独叫出来的士兵是昨天晚上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家伙，山崎的记忆力很好，被他刻在印象里的人，第二次见面就会一眼认出来。
日向感觉现在自己就像是一棵洋葱，正一层一层的被人把外皮剥掉，露出那一颗又小又丑的芯。
恶意打压民众，在远海围堵渔船，假借护送的名义把鱼抢走，恶意拘禁，甚至是栽赃陷害。白天他们是守城的士兵，晚上便成了盗匪。在这个不算大的边境城市里构建了一个独裁王国的雏形。
听完这些供述，手冢转过头看向松枝正义，有些失望也有些无奈。
松枝正义领会到了手冢眼神里的含义，连忙跪下，说道：“半个月以前，一艘名字叫景和号的渔船在远海作业，回程的途中受到了了古邦渔船的干扰，于是就向沿海巡逻的城防营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城防营派船过去营救，最后整个景和号上渔船的船员都因为侧翻全都掉进了大海里，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就是当时在船上的船长，齐藤仁。齐藤仁受了重伤，没几天就去世了，他的儿子齐藤斋一到我那报案，说他父亲和整个景和号船员的死都是城防营搞的鬼，我不知道齐藤仁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可是我又没有证据，所以不能平白无故的指控日向将军。人也已经死亡了，没有任何线索能够提供调查，所以......”
“所以，你就索性什么都不做。”
松枝深深的垂下了头。
“但是，我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调查了出来。”手冢冷着脸，语气里并无半分兴奋之意。
一阵风从院子里吹过，院子中仅有的一棵樱花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天上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聚集了起来，太阳已经消失在云层的后面。
此时，南会城外的一处山坡上，一个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的人牵着一匹马，站在山坡的最顶端等待着远处正在向他飞奔过来的两个身影。
“事情办完了吗？”黑衣人问道。
“办完了，你交代我们说的我们都说了。”其中一个人回答道。
“很好。”那人说着从胸口里掏出两个布包，一人一个扔给了他们。“这是你们的报酬。”
那两个人有些兴奋的打开看了一眼，连忙揣进了怀里。“谢谢。”
“不用感谢，这是你们应得的。”说完，那人就骑着马离开了。
留下的两人看着离开的黑色背影，互相看了看对方，也找不到他们心中留存的疑问的答案，便也骑上了马。
“你打算去哪？”其中一个人问道。
“不知道，南会是待不下去了，往北边走吧，或许到京城，又或许去别的什么地方。”
“也是。一起走吧。”
日向春水和古邦勾结，想要利用双方的渔民捞一笔钱，他们盯着经常满载而归的渔船，找准他们出远海的机会进行袭扰，不明真相的渔民会在被骚扰之后本能的求救于本国的军队，却不知那个求救信号就是打开地狱大门的钥匙。
那天，收到信号前去营救的都是日向春水的亲信，他们早就盯上了景和号，等他们到达之后，借着驱赶古邦渔民的名义上了船。
“他们杀人，抢劫，就像是一群海盗。”站在大雨中的齐藤想起了父亲临死前的话。
他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看着处刑场里跪在地上的几个人，恨意让他的眼里腾起了火焰。
山崎撑着伞走到他身边，将一个包裹递给他。“这是在日向春水的家里找到的你父亲的东西。”
齐藤略显迟疑的接过包裹，犹豫了一下才打开。
是一个木质的小罗盘的摆件。他记得这是父亲当初自己一刀一刀雕刻出来的，做了好多个废品，才终于做出了个看起来很精致的罗盘。
“我都忘记了。”齐藤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个罗盘的背后有一行字。”山崎提醒道。
齐藤愣了一下，然后翻过罗盘的背面看去。
那行字很小很小，如果不是刻意仔细去看，几乎是会被认为成罗盘本来的指示文字。
——给未来的船长，我的儿子斋一。
齐藤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没想到，你们真的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坐实了日向的罪名。”
“那也是多亏了你的线索。”
“或许是上天有灵吧。要不是日向把我抓了起来，我也不能遇到那两个人。”
山崎迟疑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打算怎么做？”齐藤问道。
“按照律令来执行。”山崎说道:“你看着就好了。”
雨下的很急，但刑场周围的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是那些船员的家属。
穿着雨衣牵着孩子的女人，扶着老人的主妇，依偎在大人身边的孩子，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悲伤的神情。
这些悲伤就像是得到真相之后决堤的洪水，一路如同猛兽一般，吞噬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泥地上已经形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小水洼，最后，互相连在一起。大雨冲刷着处刑台，那些被绑着的垂着头的人如同困在大雨中无处可去的蛤蟆，极力的想要掩饰自己的狼狈。
手冢站在他们身后，太郎在旁边撑着伞。
他冷漠的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这些人，眼神的悲伤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人群的窃窃私语声被雨声淹没了，就像当初被大海淹没的真相一样。
那些等待着死亡的人，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像是永生一样漫长。
手冢像是刻意要拉长这段漫长的时间一样，迟迟没有宣布裁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郎在旁边说道:“殿下，雨太大了，您会生病的，要是不二少爷知道我会被骂的。”
手冢突然回过神似的，愣了一下，猛然转过头看着太郎。
为什么提起不二？真是够奇怪的。
他没有多问，于是转过头，微微抬起了手，说道:“好了，开始吧。”
听到了手冢的话，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日向。
他大声的喊道:“殿下，殿下，等一下，等一下。”
听到他的喊声，手冢抬手示意士兵先等一下，然后走过去，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您等一下，我，我要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手冢冷笑了一声。“你要见太子殿下。你觉得太子殿下能救你吗？”
日向机械性的点了点头，但表情里却看不出对此抱有任何希望。
“你等了这么久，我也帮你等了这么久，你等到他了吗？他的人也没来吧？”
日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不可思议的绝望。
“你是太子举荐到这里的，不过这是以前的事情了，你现在归我管，懂吗？”
日向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提前斩断了。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低垂着头。
他这一辈子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木质的台子上，几声闷响淹没在了大雨中，不久之后，这满地的鲜红就会全都渗进泥土里，随着流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