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男人四个铁锤,举得高高,不是闹着玩,而是动真格的,锤来锤往,各不相让,铁器的碰撞声打破了夜的寂寞,宛若雷鸣电闪。
从月上三竿打到月下西楼,如同两个杀红眼的仇人,恨不得一锤砸扁对方的脑袋,看样子谁也不服输。
正当两人战得正酣,突然听见慧姐一声吼:“都别打了,你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赶快回去睡觉吧。”
任骏丢下手中兵器:“姐姐,我们大将军还关在黑屋子里呢?”
待任骏把铁锤放回原处,抬头一看,大将军正站在一旁看热闹。笑呵呵地跟着其他人喝彩,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当然,大将军的所有人早就放了出来,有专人送他们回到馆驿休息。
月光把慧姐的脸蛋照得白白的,一颦一笑皆是风韵,让朱爷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真希望跟她说说话,说什么呢?
女人没有令朱爷失望,这久别重逢的世界里,她让朱爷跟她走,踩着月光拐进一个幽静处,隐约看见两栋小房子,泥墙青瓦雕花窗,灯笼洒落淡淡光。
朱爷说:“慧姐,你这一路走来非常不容易的,看到你的军士朝气蓬勃,小弟感动不已,一个女流之辈竟然把军队治理得井然有序,真让人刮目相看。”
慧姐回眸一笑:“说不容易真不容易,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挺过来的。”
慧姐在前面走,月光在她雪白的手上晃动。他快追一步,感觉到慧姐身上发出的体香比酒还醉人,心里突然萌生一种渴望,他希望就这样跟她走,然后倒出心中的苦水来。
没说上几句话,女人就指了指林子中灯火处。
他们来到别致的小房子门口,女人把他让进屋子里,早有人点上大蜡烛,慧姐拍拍他肩膀,莞尔一笑,然后道别走向另一栋小楼。
朱爷很想女人留下来,想好好看她几眼,但女人就这样离开了,如一阵风远去。
他走出门外,目送慧姐的身影在月光下移动。
慧姐来到与他相距不到十丈远的另一栋小房子,轻轻地推开老旧的木门,她在进门的那一瞬,突然抬头看他,俩人的目光对碰。慧姐向他挥挥小手,然后进屋,留给他一个消失的背影。
本来他想跟着她走进去,或留她在自己房间坐坐,但他没有勇气跟过去或留下她继续说话。也许,慧姐再不是当年那个穿兽皮的女人,如今她也是掌有千军万马的首领,她的笑容里藏着一丝傲气。
朱爷正欲关门,一个丫鬟掌灯笑盈盈地走进来,先给朱爷施礼:“大人,小女子欢欢奉命侍候你,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朱爷借着烛光一看,此女子正值二八年华,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说话就脸红。
说罢,那女子给朱爷把锦缎被子散开,抖了几抖,掀开一角,然后端来冷热适宜的洗脚水。
新做的红木洗脚盆里沉浮着粉色的花瓣,丫鬟让他坐在竹制的躺椅上,给他轻轻地洗脚,一双小手拿捏他脚板,抠他脚丫子里的腐皮和尘垢,一双肉肉的小手在水里游动,在他的肌肤上清洗老皮,他感觉洗脚特别舒服。
丫鬟给他抹干脚板上的水,然后拿来矮凳子,就坐在他对面,抱着他的一双大脚,一根根拉扯脚趾头,关节的脆脆响声让他感觉特别享受。
丫鬟一双小手拿捏得妥妥的,让朱爷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欢悦声。
“睡觉吧。”丫鬟说。然后扶着他上床就寝,为他盖好被子,倒掉洗脚水,悄悄地关门,重又折身走回来,背着身子宽衣解带。
朱爷忙坐起来:“你你,你要干嘛?”
“侍寝啊。”丫鬟说,“我是奉命为大将军侍寝。”
朱爷不敢看丫鬟羞涩的桃花面色,就背过身子:“姑娘,你不要脱衣服了,也不要睡我这里,你去请慧姐来,我想跟她说个事情。”
丫鬟怯怯地说:“大将军,我不敢去打扰她。”
朱爷没有为难丫鬟,就穿上衣服,轻轻地出门去,在关门的时候,对丫鬟说:“你睡觉吧,我出去走走。”
月亮西沉,朱爷没有心情赏月,而是绕着慧姐的小屋子走了几圈,他在想该不该去敲她的门。
或许是他的脚步声惊醒了屋子里的人,先是听到女人的咳嗽声,接着是女人起床撒尿的嘘嘘声和开门的吱嘎声,他想躲都来不及了。
慧姐小声说:“和尚,你怎么还没睡?”
一听她叫他和尚,朱爷的胆子就壮了,大步走过去:“慧姐,我想你嘛,睡不着才起床来,正在听你打着优美的呼噜声呢。”
慧姐嘴角翘翘的,把他让进屋子里,有些奇怪:“我说和尚啊,我不是给你安排了丫鬟侍寝,你来听我打呼噜有什么意思?”
朱爷调侃道:“你睡吧,我就坐在你床前听你打呼噜。”
女人捏了捏他的脸皮,然后倒床就睡。
他迟疑了一下,再看看女人一双幽怨的眼睛,就大胆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红唇。然后宽衣解带,女人突然问他:“难道黄花闺女你不喜欢?”
他摇摇头:“我喜欢慧姐,梦里都是你的影子。”
女人又捏了他一把:“你这花和尚,又想找当年的感觉吧。”
他嘿嘿一笑:“是你教会了我做男人。”
女人有些吃惊:“这个你还记得?”
“忘不了的是你的温柔,入我梦的是你的身影。”
“我听说了,你如今妻妾成群,我都快老了。”
“你不老,女人味正浓着呢。”
女人拍拍他胸脯,像哄孩子:“睡觉啊,好好的睡一觉,然后……”
他像当年一样,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吻过。
男人跟女人疯狂后,各自诉说着过往,女人毫不忌讳,她走到今天跟很多人睡过,本来是想赶他快点回去睡觉,没想到男人却不以为然:“你高兴就好,别提伤心事好吗?”
她呵呵一笑:“该来的都会如期而来,我不觉得伤心。穆桂英为什么刚生完孩子就要去杀敌?她觉得只有她才能打败对手,所以他成为流传千古的巾帼英雄。”
但他分明感觉她的笑比哭还难看,突然明白,女人为了复仇而被逼上战场,她的男人就是因为跟鞑子兵斗,才死在对方的刀剑下。
如今,她又拉起一杆子人,继续跟鞑子兵斗。
其实,朱爷知道女人在赶他走,他偏不走,心里说你就是这里的老大,你跟谁睡觉谁敢说不该?
女人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这样打下去,你认为会不会成为三国?”
朱爷抱住女人,说出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没有军师,估计不是三个国家,十个二十个诸侯都说不清楚。因为上天安排这个徐和尚收拾残局,大一统天下肯定没有问题的。”
女人心头一震:“你就这么自信?对你的军师评价这么高?”
他告诉她,师兄徐志城不仅才华盖世,对他也特别好。
但女人还是不明白,有句话想问但她没有问,军师既然才华盖世,为啥让你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和尚当头儿,而他却甘于做他的奠基石?
女人再次掐他,男人明白女人的意思,轻轻地抱起她,放在自己身上。
不知为什么,女人就喜欢这个小和尚,如今青涩不再,但他对她的感情依然没褪色,还是那般浓烈而温馨。
让女人难于启齿的是,他战死沙场的男人,曾经是个私塾先生,大她二十岁有余,他的女人病死后,慧姐家里穷,人家舍得出聘礼,所以她父母让她填房,一过门就成了几个孩子的母亲。
私塾先生对她很好,天灾加人祸,民不聊生,于是他们被逼拿起武器跟官府斗,本来她男人是不会死的,但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女人,一人挑战一群鞑子兵,然后对慧姐说:“你赶快跑,一定要活下来,找到红巾军后,一定要坚持下来,直到打败鞑子兵。”
她拿起大刀一路狂奔,不时回首,男人在刀光剑影中,愈战愈勇,最后倒在血泊中,变作一道霞光,璀璨着她脚下的路。
男人把生的机会留给她,就他一个人死死缠住敌人,这画面一直在她梦里出现。
慧姐当时救小和尚,是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苟活着,她穿着兽皮伪装着,只是想保护自己,但在这白雪飘零的深山里,好像没有人来打扰她,经过审视,慧姐认为小和尚不像坏人,他饿得走路都没有力气,她同情他。
当她问和尚敢不敢跟她睡觉,只是想试探他,没想到这个还没开叫的小公鸡竟然英勇无比,用她的话说,自己一个标致的黄花闺女,却找了个足以给她当爹的二手男人,她心有不甘。因为她是官府要抓捕的要犯,生死两茫茫,和尚正是她想要的那种处男。
当时和尚在床上说,他要推翻鞑子王朝,她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如今的和尚已经手握重兵,战将如云。
朱爷触摸着她温柔的小手,感觉粗糙有老茧:“你拿刀剑的手,根本不像女人手。”
慧姐回答:“不是拿刀剑磨成的老茧,而是拿锄头和镰刀留下的痕迹,其实我们就是一群泥腿子,靠自己养活自己。”
朱爷又何尝不知道,当农民有多苦多累?在这乱世中活着,真是太难太难了。白天累得满头大汗,晚上还要担心官府派人来偷袭,就是睡觉也要睁只眼,闭只眼。
慧姐诉说着她的苦难岁月,朱爷谈自己的理想:“军师已经合围了惠阳和驿城,他的副将铁木沾耳拖着残兵败将逃往固坝,若给我一支部队,拿下固坝活捉铁木铁木沾耳,那福将不战而弃城逃亡。”
当然,慧姐不会立马回答他,而是呼噜声响起,装睡才是最好的回答。
但朱爷不管慧姐是否睡沉,他依然喃喃自语:“下一步消灭脱脱,打九江围金陵,大功将告成一半。”
朱爷说着说着,也睡沉了。当他醒来的时候,慧姐早就起床了。而躺在他身边的竟然是侍寝的丫鬟。
看着这个水灵灵的女子,朱爷没有碰她,而是穿衣起床,丫鬟给他打来洗脸水,带他去吃早餐。
然后陪他到寨子上视察军情。
这里真是兵家要塞,寨墙上排列着十几门铁牛,炮口对准波涛汹涌的长江。
朱爷心里顿生一个大胆计划,如果让慧姐加盟,这里就是将来扼住鞑子兵咽喉的要塞,无论水陆都将阻止敌军前行。
他再转过身来打眼四下张望,但见一马平川的良田沃土无边无际,种植着蚕桑和棉麻,稼禾青油油的,好一派繁荣景象。
朱爷以大将军的身份跟慧姐交谈,他想让慧姐的“大宋”旗帜加盟红巾军,给她一个满意的官职。
慧姐也严肃一张俊俏的脸,问他:“满意的官职有多大?”
朱爷不假思索回答:“最大的官是军师,他统领三军将士,其次是元帅,你若看得起小弟,可以封你为元帅,统领人马不下十万。”
慧姐蹙眉微笑:“你觉得我是当元帅的料吗?”
朱爷噎住了,但很快就竖起大拇指:“如今慧姐是兵力不足,若有十万八万兵马,一定能独当一面的。”
慧姐又问:“我比起媚儿来,谁更让你放心?”
朱爷说:“你们都让我放心,若有军师指挥,就听军师的,军师不在的时候,需要独立作战,你们都有指挥才能。”
慧姐哈哈大笑:“我就喜欢跟你这老于世故的男人会说话。”
朱爷还说,如果打下了江山,慧姐可以自由选择,要么继续当元帅,要么进宫当贵人。
慧姐说,功不成不谈将来事,若是功成,最好解甲归田。
朱爷问:“难道你不想天天看到我?”
慧姐又是一个哈哈:“伴君如伴虎,还是当农民逍遥自在。”
话说到这里,朱爷提出派兵攻打固坝城,晚上就行动。
慧姐有些奇怪:“为何要这样匆匆攻城?你的军师不知道派人去攻打吗?”
朱爷说:“姐姐,我们在小淮卫,这里到固坝最近,若行船不到半天,而你的部队也有这实力拿下固坝城,这样一来,军师那边就可以早日收场的。”
慧姐没有回答他,突然甩手而去。留下朱爷孤零零的站在田间小径上。
朱爷怪自己太想急于求成了,这么大的事,慧姐怎么会轻而易举同意去攻打固坝?打仗是要死人的,还有,人家愿不愿意加盟还不知道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