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找出雨天穿的桐油鞋子和油纸伞,正欲跟纳娃出去走走,有人通报说,灌城新上任的县令杨福通求见。
杨福通见徐爷面时,赶紧行鞠躬礼:“在下杨福通冒昧打扰军师大人,还望多多指教。”
徐爷说:“免礼。”
但他心里范嘀咕: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到家中来。
杨福通直戳当地说,他最近遇到一个棘手案子,城中心的朱家大院,蒙古人统治期间给他们无偿征用了,后来变为将军府,如今成了县衙,他们要求物归原主。
县令向军师讨教,当如何处置?
徐爷没有立刻回答他,反问他:“你是县令,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
杨福通是个瘦高个,站着好像伸不直腰杆,坐着也是后背驼着脑袋向前倾,脸上的八字胡微微上翘,在军师面前显得谨小慎微,好半天才说:“我告诉他们,我得向军师上报。”
徐爷说:“看来你是个老滑头,明明自己可以处置,非要让我拿主意,这不是在考验我吗?”
一听这话,杨福通就脸红脸白的,不知如何回答,半边屁股吊着,如坐针毡一般。
徐爷不忍直视,就直言道:“都两百年前的事情了,还要物归原主,当时他们为什么不找小王爷要?”
县令说:“那朱家人说,军师有令,凡是被鞑子抢走的女人和土地,都要还给老百姓。”
徐爷眼睛一亮:“那你问他有多少地被鞑子抢走了,还要不要?”
县令说:“他们没有给我提出这个要求。”
徐爷沉思一会儿,敲敲案几:“这样吧,下午你带他来见我,我来回答他。”
听军师这样说,杨福通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他知道自己不用去对付这些陈年破事了。那个叫朱刚的人,每天都要找他升堂,给他说一定得要回他的祖业。
灌城的雨依然下着,军师徐志城本想好好睡一觉,但他跟县令约好了下午朱家人要来,就在大厅里等着。
雨声如同催眠曲,徐爷正昏昏欲睡时,有人在门外喊:“灌城县令杨福通求见军师。”
徐爷让身边的人回话:“军师说进来便是。”
县令毕恭毕敬头里走,后面跟着一个矮胖子,一看到徐爷就手足无措。
这个叫朱刚的男人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先给徐爷躬身敬礼,然后跪在他面前:“小民朱刚恳请军师大人下令归还祖业。”
徐爷正襟危坐,问道:“祖业在何处?可否细细道来?”
朱刚斜着眼睛瞟徐爷,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小民朱刚乃金陵人氏,祖上朱弃为岳飞手下抗金将官,灌城县衙乃我祖上产业,时称朱家大院,其后被鞑子抢走,如今鞑子败走,按红巾军条律理应归还祖业。”
徐爷心头一振:这噱头还真不小,朱弃的后代,这都几百年前的事了。
但徐爷依然和颜悦色:“除了朱家大院还有什么?”
那朱刚说:“除了朱家大院,城外还有三千亩良田。”
徐爷提笔记录,又问:“还有吗?”
朱刚又瞟了徐爷一眼,摇摇头:“好像没有了。”
徐爷说:“呈上地契和房契来让我看看。”
那朱刚有些尴尬:“大人,都过去了几百年。我手头哪有房契啊?”
徐爷哼了一声:“我若把县衙给你了,过些日子朱弃的其他后代拿着房契找我,岂不是还得赔偿他们一个朱家大院?”
朱刚有些心急:“大人,除了我朱刚,没人来找你了。”
徐爷打趣道:“如今,朱弃的后代至少上千人,若都找我要朱家大院,要是被你拿走,我拿什么给人家交代?”
朱刚吭哧吭哧了好半天:“大人,我只是按红巾军的条律索要祖业。”
徐爷又问:“你如今住在何处?”
朱刚说:“回大人话,小民前些年住在城外三十里的朱家堡,因为战乱而逃离故土,如今刚回来。”
徐爷又问:“逃出去多久了?家里房屋状况可好?”
朱刚一声叹息:“都流浪了十多年,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房子垮塌了,现在灌城做点小生意聊以糊口。”
徐爷:“既然有三千亩良田,干嘛不找人种粮?就算自己不种地,也可以找佃农啊,不能让土地抛荒的。”
朱刚说:“大人,都十多年没有人种,基本上抛荒了,杂草灌木丛生。”
徐爷说:“如果不种粮食也不把荒地开垦出来,我们将收回来作为国家所有。”
只见那朱刚好半天才说:“那些地也没有地契。”
其实,他祖上的土地,早就被他父辈给贱卖了,见数万军士在城外恳荒,如今想打马虎眼骗徐爷,既想白得几千亩地,还想拿回朱家大院。
徐爷似乎看穿了他的鬼把戏,就直截了当回答:“若是没地契和房契,一切免谈。”
朱刚嘴犟:“你们不是说了嘛,凡是鞑子拿走的东西,新的政府会还给老百姓的,我到哪里去找地契和房契?”
徐爷有些生气,但他还是很圆滑:“按照你这样说,姓李的人家可以找我们要回长安城,当时长安是大唐的都城?”
朱刚脸红一阵白一阵,见实在不能蒙混过关,就说:“新的政府总要解决我们的吃饭问题啊。”
徐爷笑了笑:“这个问题肯定会解决,你看我们的军士,他们既要打仗还要种地,每一次战争后,很多人就回不来了。你不见我们早就贴了告示,凡是农民垦荒的,政府借粮食,开荒多少都是属于他自己的田产,无论谁都可以,不分地域跟民族,免几年税赋。”
朱刚见实在没辙了,就找了个借口离去。
看着朱刚远去的背影,徐爷在深思:为什么这些人经历了离乡背井,反而不想种地了?是我们对他们太好了,还是我们的做得不够好?
一旁的县令杨福通所有所思:“大人,我也觉得不能惯着他们,咱们现在可是白手起家啊。”
徐爷又对吴扬说:“你起草一个文案,要求所有县令,按照规定安置农民,凡是军队垦荒出来的良田,有偿分给农民种,还是按照三七分,农民种地辛苦,理应获得七成,政府得三成。”
杨福通又问:“如果有农民回来了,手头有地契,我们当如何处置?”
徐爷沉思了一会儿回答:“原则上十亩以内,我们还给他,二十亩以上减半。这是指部队垦荒的熟地,如果还没有垦荒,二十亩以内,全部归还给他们,没有粮食吃的,政府借粮给农民,让他们安心搞生产。”
吴扬又出主意:“垦出来的荒地,待洪水退却后,最好种上胡萝卜和萝卜等其它蔬菜,如果没有粮食,蔬菜也可以充饥的。若能种下豌豆胡豆和小麦,开垦一块种一块,更实惠。”
徐爷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能让老百姓饿着肚皮种地,更不能让军士饿着肚皮打仗,待夏粮收割后,我们按计划攻打九江。”
徐爷何尝不着急,这个冬天里,很多军士没有棉衣穿,迫在眉睫的是解决穿衣吃饭。
外面的雨下得细细的,芦苇在雨中低垂着头。
这就给了他灵感,就对吴扬说:“我认为棉花不足,可以发动军士在天晴后,摘芦苇做棉被,有些野草也可以拿来做填充,总比没有棉被好。”
县令杨福通起身告辞后,从他衣袖里掉下一个折叠的毛边纸,徐爷本想叫他回来拿走,但一看那纸张上有“诉状”二字,军师徐志城感到蹊跷,就悄悄拾起来,拆开一看,竟然是跟那娃一同来灌城的、另一个叫耶娜的洋妞,告发县衙都头唐牯性骚扰的诉状。
诉状上,耶娜说她从没有想过给谁当小妾,但都头唐牯总是缠着她,就像一颗煮不烂锤不扁的铜豌豆,在她面前耍无赖。更让她气愤的是,趁她洗澡的时候,不仅饱了一顿眼福,还抱住她欲行不轨,并威胁她不准对外人说。
耶娜实在忍无可忍,就向县令告发他,县令杨福通找过唐牯,这唐牯仗着自己是军队里的校官出身,并假装在无意间透露,他是大将军朱爷的人,这让杨福通很为难,就一直拖着不敢法办唐牯。
徐爷把这个状纸悄悄放在兜里,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呸”的声音,暗自骂道:“你他妈一个小校,在县衙当了个都头,就敢横着走?”
回到家后,徐爷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让那娃赶紧去看看她的同乡耶娜,如果她想来玩,就带她来吃饭喝酒。
那娃一听,就给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把她给搞忘了?”
她像平时一样,穿了一身粗布斜襟衣衫,足蹬一双桐油浸泡过的鞋子,撑开一把油纸伞,走在小雨中。
当那娃跟耶娜蹦蹦跳跳地走进将军府大门时,徐爷正在弹一首激情澎湃的歌曲,指尖拨弄琴弦如同他在战场上,挥舞关公大刀一般力有千钧,气势磅礴。
耶娜听惊呆了,傻傻地立于徐爷面前。
一曲罢了,徐爷如梦初醒,忙招呼那娃带耶娜到客厅坐。
耶娜特意选了一件平时不舍得穿的白色绸缎长裙,把她本就白净的圆圆脸蛋衬托得更加水灵秀气,如同一轮满月。只是她的头发乌黑,但丝毫不影响她的洋妞气质。
见徐爷给她让座,就行了个躬身礼:“民女耶娜拜见军师大人。”
徐爷忙说:“免礼免礼。”
徐爷让丫鬟跟厨房里说,来了客人,多做几个下酒菜。
耶娜的汉语没那娃说得流利,但也没有交流障碍。
丫鬟送来茶水和糕点,徐爷没有军师的官架子,笑呵呵地问她:“生活还习惯吧?”
耶娜说:“谢过大人,民女早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更要感谢军师把我们解救出来,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大官人。”
那娃怕徐爷误解,就快人快语:“耶娜跟其她女子一样,既懂得感恩又勤劳,每天起早贪黑为部队将士做鞋子,你看她的手都被麻绳勒起了茧子。”
徐爷笑眯眯的,冲耶娜竖起大拇指:“大美女做针线活,真是辛苦你了。”
耶娜眨巴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军师,这是我应该做的,那娃上前线打仗,我只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徐爷欲把谈话引入正题,就编了个故事:“今天我到一个商铺买东西,女店主跟我说,她家闺女只有十四岁,被我们一个小军官看上了,人家父母不同意,他偏要让人保媒。女店主碍于他的军官面子,敢怒不敢言,就一直撒谎推脱。今天看到我,就说军师纪律严明,他的军队里怎么也有霸王硬上弓的败类?我问了那个军官姓名后,让他的长官把他关了起来。”
耶娜的眼神黯淡了几许,欲说还休。
徐爷继续编故事:“有人为他求情,我问那求情者,谁家没个姑娘家,如果是你的姐姐妹妹或闺女,你会怎么想?”
耶娜嘴唇颠了颠:“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徐爷又说:“我计划把他送到前线打仗去,不许他再回灌城了。”
耶娜的眼睛湿润了,脸色特别难看。
其实那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耶娜应该没有对她说起。
徐爷见耶娜还是不敢对他说实话,继续说:“本来,我只是想警告他一下,没想到他还给我写信说大将军跟他是亲戚。既然是大将军的亲戚,我就重处。”
耶娜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哇哇大哭:“军师,我也遭遇了难以启齿的丑事,你得给我做主啊,就是县衙里那个都头唐牯太坏了。”
徐爷佯作一脸惊讶:“难道你也遇到这种事?”
耶娜说:“大人,我可是有冤无处申啊,多次找县令大人,他们官官相护,从来不正面回答我。”
徐爷忙安慰她:“竟然有这种事情发生在我们县衙?你不着急嘛,慢慢道来我听听,我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俗话说,正经女子怕赖皮汉,耶娜也一样,因为她的洋人长相,让很多人想入非非,但在红巾军的地盘上,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唯有都头唐牯,仗着自己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有事没事找上门来。就算耶娜给他脸色看,他依然嬉皮笑脸的,说他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