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爷跟婉儿几番风雨后,心满意足的昏昏欲睡。
却说婉儿在不经意间一声叹息:“我终于成了你的菜。”
朱爷打趣道:“你早就该是我的菜。”
他做了个梦,好像还是在儿时,男孩衣不遮体,风一吹破衣服就翻起布片呼啦呼啦。
在一个滂沱大雨的秋季,树上的柿子变黄,男孩坐在破茅屋门前,雨漏一地积水,溅在他身上,几分寒意袭来,男孩紧了紧破衣衫。
茅草屋顶就像一个大米筛,到处都在滴滴答答漏雨。
男孩赤着脚丫子,端来一个陶缸接水,突然地下打滑,男孩重重地摔了一个跟斗,手中的陶缸摔得粉碎,陶片划破他的胳膊,血咕噜噜流出来。
男孩疼得叫不出声来,正好婉儿披着蓑衣从雨幕中跑过来,本来还笑眯眯的欲跟他说什么,突然见到血泊中的邻家小哥哥疼得脸青面黑,吓得婉儿一声惊叫,然后急得呼叫大人,但回答她的只有风雨声。
其实,婉儿非常聪明,她扶起男孩后,见他胳膊上血流如注,知道伤了血管,按照父母平时的处理办法,赶紧找来一根布带,绑扎在男孩的伤口上方,然后撕下他破衣服的布片,把他的伤口包扎一番,血流渐渐止住。
穷困潦倒的男孩突然发现,这个邻家小妹越来越漂亮了,眼睛大大的,如黑夜里的星星,就禁不住自言自语道:“待我们长大后,你做我的媳妇吧。”
当时婉儿脸一红,回答他:“你家这么穷,我爸妈不会答应的。”
虽然他们都还小,但男孩自尊心特强,他没有再跟她说,关于长大后嫁给他的话题,而是说了句感谢她救命之恩。
然后暗自抹泪,自家的穷该不是一般的穷,烂草跟破衣服做的窝,一家大小在这个窝儿里挤着相互取暖。
男孩在饥寒交迫中度日,父母是无力让家里每个孩子吃饱饭的,为了不至于被饿死,爹把男孩送到了寺庙,从此消法为僧。
朱爷醒来后,发现身边躺着的女人,正是他日死梦想的女神,感动得泪湿眼眶。
如今真是岁月捉弄人,本来她是师兄的女人,她当着众人的面叫他“八重哥”,其实他最讨厌这个名字的,他曾经发誓不碰她,况且这女人还说过他家太穷了。
但还是禁不住她的一颦一笑,还有那双美丽的大脚。
加之徐爷冷落她,她赌气搬到楼船上住,这就给了他机会。人类就是这样,得不到的弥足珍贵,得到后如风云散。
男人跟女人在楼船上吃喝玩乐,婉儿在醉酒后说:“没想到我竟把这俩和尚给玩了,是命中注定我爱你,还是岁月捉弄人?”
朱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感觉心里不爽,如今他大权在握,谁叫他和尚准没有好果子吃。
他瞪了婉儿一眼,目光如刀子剜她的肉。
婉儿心头一惊,突然发现男人跟男人不一样,无论她怎么叫他和尚,他总是笑呵呵的看着她,然后揽她入怀。
难怪俗话说人比人比死人,这个时候婉儿顿生不爽,心里说:“和尚就是个和尚,真不和君子比。”
婉儿跟朱煮交往了较长一段时间后,发现她的“八重哥”每次来跟她幽会时,总是匆匆忙忙,完事后如一片风云散。
这一切如同梦里,男人去了哪里?她不知道,留下他一个人听着风浪声难以入眠,她的日子变得简单而枯燥,每天做做女红,然后跟身边的丫鬟说几句话,其它时间皆在孤独中看一湖清水浪打浪度光阴。
从内心说,他渴望见到徐哥,这个曾经在酒后野蛮扒光她衣服的男人,给了她太多的爱与呵护,自从她叫了声朱爷“八重哥”,也许徐爷葱头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什么,此后判若两人,再到后来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如今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他曾经对她承诺过,此生一定对她好,不离不弃直到终老。
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无情,突然冒出一个朱八重来,她却成了所爱的人的弃妇,以至于沦落到独守空房。
在桃花湖,谁不知道她是朱爷的初恋情人?
但偌大的桃花湖,却没有一个儿郎敢靠近她,谁都明白弄不好会被砍头的。
她恨自己不该与朱爷相认,如果当初装作不认识,不与他打招呼,见面后冷漠以待,也许就不是如今的样子。
可这个世界上哪有后悔药?
于是,婉儿决定出走。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深夜里,她对丫鬟说想去锣鼓冲玩几天,船夫摇着木舟,在锣鼓冲靠岸,她提着包裹住进一家客栈。
然后给朱爷和徐爷各自留下一封书信,突然玩消失了。
她没有说去了哪里,只是对朱爷说:“八重哥,我本为你的邻家小妹,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彼此背叛所爱的人苟且。老娘命贱,去了一个该去的地方,谁也不要找我。就让我做一条流浪狗吧。”
朱爷看了婉儿的书信后,在烛火上点燃,让它变作一片灰烬。
徐爷收到婉儿的书信后,泪水吧嗒吧嗒流下,然后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和尚啊和尚,你他妈真蠢。”
然后把婉儿的书信折叠成一只蝴蝶,封入一个羊皮袋,珍藏在木匣子里,让铁锁把守婉儿的诀别书。
婉儿给的信很长,历数他对她的各种好,怪就怪自己自作多情,上了另一个男人的贼船,她悔恨自己没有守住妇道人家的底线,如今再不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女人,而是潘金莲似的放荡女人。
最让徐爷感到伤心的是最后一段话:“婉儿不忠相公,是婉儿的悲哀。但婉儿带着对你的眷恋,离开这个留下我们美好记忆的地方,让我忏悔吧,让我赎罪吧。我将祈祷军师捷报频传,直到打下江山。婉儿去也……”
徐爷看着窗外的一株小花,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就走出门去,拿来一根树枝,插入泥土中,让花朵依靠在树枝上。然后自言自语道:“婉儿,对不起对不起,女人需要呵护的,我没有呵护好你,千错万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冷落你,是我一手把你送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该赎罪的人是我。”
徐爷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就独脚打马来到灌城外,沿着官道信马由缰,去哪里他不知道。
满眼闪烁着婉儿的音容笑貌,满脑子想着婉儿情归何处。他在猜测,是想不开自尽了还是去了一个谁也寻不着的地方?
他忘不了的那个最后的夜晚,本以为婉儿要挣扎反抗,甚至骂他流氓。但她只是象征性地躲闪了几下,然后任他剥去她的衣服,由着自己的性子,霸占了她的身子。
事后她捏着他的面皮戏谑他:“你这男人敢做敢当,是我心目中的男神。”
说这话啥意思?
徐爷正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时,婉儿却主动趴在他身上,向他发起了猛烈进攻,经过与婉儿的缠绵,徐爷感觉到,这个女扮男装的店小二,既温柔又可爱,还善解人意。
他在她的柔情蜜意中,感觉有了她,此生才不枉为男人。
徐爷自己都觉得好笑,此前从未认真爱过谁,自从有了婉儿,他夜夜厮守着她,后来遇上姚彤,原来女人跟女人,有着不一样的烟火。
再后来又遇上那娃,本来他一直回避这个洋妞,但人家的执着,让他成了她的俘虏。
徐爷的女人有多少,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但这三个女人,让他刻骨铭心。
如今婉儿的出走,徐爷突然感觉心痛如刀割。为什么如此悲伤?他心说因为我还爱着你。
原来她还在他心中依然占有一席之地,只是碍于哥们情义,他把她送进了别人的怀抱,本以为皆大欢喜,岂料反而害了那个疼自己爱自己的女人。
就这样一路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片林深处,木鱼的敲打声让徐爷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佛门净地。
一个名叫“无缘庵”的小寺庙呈现在他眼前。
徐爷拴马进得大雄宝殿,一尊镀金的弥勒佛正向着他开口笑。
一个黑纱蒙面的小尼姑盘腿于蒲团上,一边闭目敲打木鱼一边诵经,全然不知有生人进来。
徐爷没有打扰尼姑,而是悄悄走向一张小几前,顺手拿起签筒,抽了三支灵签,捏在手心里静等尼姑念完经,再求她解读签文。
小尼姑突然抬头,见徐爷正恭恭敬敬立于她面前,就停止念经:“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要问贫尼何事?”
徐爷施不敢触碰尼姑灼亮的眼睛,就双手打恭礼道:“请问法师,凡人徐志城求解签文,可告知否?”
尼姑接过灵签,先打开第一根签,只见一个圆圈里赫然写着个“情”字。
尼姑轻描淡写道:“官人相貌堂堂,想必乃人中豪杰,但为情所困。”
徐爷又问道:“法师,有解方否?”
尼姑道:“跳出圈外打马去,莫问归期。”
接着拆开第二根灵签,还是写着一个圈里“情”字,尼姑自言自语道:“此签雷同,说明施主情深义重,男人中精品。”
徐爷脸一红:“真乃徐某之耻也。”
尼姑又拆开第三根灵签,一个箭头符号前面书写着个“冲”字。
尼姑大喜道:“恭喜大官人,你的事业如日升中天,万里无云。”
徐爷看了看尼姑,欲言又止。
悄悄留下一袋银子,道别尼姑,跨上大白马,朝灌城方向走。
徐爷不停地回头看庙子,琢磨着解语:“跳出圈外打马去,莫问归期。”
他感觉那尼姑就是婉儿,但他不敢揭开她的面纱,他不想在这样的场合看见她的尴尬与无奈。
徐爷拍马转了一道山弯,然后将马拴在林子里,再快步往回走,爬在一座小山上,坐在草丛里,傻傻地看着那个小寺庙。寺庙门口的残桥上,果然看见那尼姑正一动不动的望着徐爷消失的背影,人马已经离开了很久,她还在原地。
徐爷心里一紧,两眼潸然泪下,心里说:“婉儿啊婉儿,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认识我,但愿人长久,可是我没有做到。”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婉儿突然朝他挥挥手,快步跑回寺庙里。
徐爷在这一刻,心里一阵一阵难过,如果婉儿没有投进朱煮的怀抱,他无论如何也会把她带回来,可是有些路是回不去的。
正如婉儿曾经跟他说过:“你若有情我亦有义,你若弃我而去,我则远离红尘。”
徐爷留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小庙子,突然跪地朝着寺庙作揖磕头,嘴里不停地叨念:“婉儿多保重,若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个普通人,一生只厮守你一人。”
徐爷擦一把泪,跨上马背走在返回的路上。他突然想念夫人姚彤了,这个文武双全的女人,对她忠心耿耿,无论寒天酷暑,她都在带兵操练。
她的信念是,一定要消灭鞑子兵,让老百姓过上正常的生活,家有闺女的不再东躲西藏。
这样想着,徐爷林深走单骑,满腹心事无处诉。
正恍兮惚兮走着,突然冒出一大队人马拦住他的去路。
为首者是个白面书生,穿着破烂不堪,唯有脚上的一双皂鞋还是新崭崭的。
书生晃了晃手中的长柄大刀,呵道:“我等走路辛苦,快快留下马匹走人,否则……”
徐爷一看这些人,就知道只是一群流寇,出鞘佩剑寒光闪烁,冷笑道:“也不问问我是谁,有本事一起上。”
那书生也不搭话,举刀就砍,徐爷握剑的手臂明显感觉发麻,暗叫不好,人家的是重兵器,而他手里只是一柄剑,怪只怪自己出门跑得太远了。如今该如何脱身?
当然徐爷毕竟是三军统帅,他遇事不急不躁,突然勒马收剑,问道:“敢问壮士要去哪里?是绿林好汉还是路过此地?”
那书生道:“我乃杀鞑子的起义军首领唐硕,曾经被官兵追着屁股打,如今是去灌城投奔军师徐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