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早就饿得头昏脑胀,只见两个壮若牯牛的大汉如狼似虎,不由分说抓住他,像拧小鸡小鸭般,一人拽他一条胳膊,挟着他一路小跑找马老爷报功请赏。
街上的行人不明就里,嚷嚷着说风凉话:“这和尚也学坏了,被马老爷的家丁给逮了个现行,估计会被狠揍一顿的。”
小和尚虽然心里憋屈,但他没有力气辩解,也不需要辩解,在恍兮惚兮中被人推倒,跪在马老爷跟前,早就吓得手足无措。
只见那马老爷浓眉大眼,面带复杂的表情,听说有人揭了告示,愁眉舒展了。
忙和颜悦色扶起和尚,给他让座赏茶。
如今,小和尚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赶上架的鸭子,没有退路,也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给小姐治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到这里,就坦然了许多,管它是祸是福,先找东西吃饱了再说下文。
于是,小和尚急中生智,面带愠色道:“有你们这样对待郎中的吗?也不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肚子饿了没有?是你们求我治病,而不是我向你们讨饭。”
那几个家丁反被小和尚的几句话给镇住了,就忙不迭给他赔礼道歉:“怪我们只顾着救小姐心切,万望多多海涵。”
小和尚端着难看的脸色跟他们说话:“我还未空着肚皮呢,先弄些酒肉来,让我填饱了肚皮,才有力气给小姐治病。”
马老爷奇怪:“和尚是不吃酒肉不近女色的,你咋个还要酒肉呢?”
小和尚边施礼边回话:“老爷有所不知,我早已还俗,只是在这兵欢马乱的日子里,怕被人谋财害命,才穿了以前的衣袍,路过此地听说小姐生了怪病,出家之人以慈悲为怀,欲将毕生所学用上,若能让小姐病愈如初,足矣。”
那马老爷救女心切,忙吩咐下人们客气待和尚,多弄些酒肉来。
厨娘做了美味小炒,还为端来一壶酒。
马老爷轻言吩咐:“换上等老窖来,我得同郎中先生小酌几杯。”
青花瓷小口杯里斟满佳酿,一丫鬟站在一旁,拿怪怪的眼神看这个落魄和尚,欲笑又不敢。
马老爷善解人意,拿筷子指着菜肴道:“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多吃些菜垫垫底。”
小和尚大块吃肉,跟马老爷大口饮酒,全然不顾有个儒雅的员外就在身旁。
要给小姐把脉开药,总不能这般邋遢,马老爷叫人给他一套新装,让他沐浴更衣。
一切收拾妥当后,小和尚拆开了师父给他的第一个锦囊,看了后感觉轻轻了几许,只见和尚嘴角微微上扬,已是成竹在胸。
家丁带他在小姐闺房外候着。
小和尚牢记着师父的叮嘱:“溪边一棵树,栖息数丛绿。”
就对家丁说:“我得去找一味药。”
这是师父在暗示他,此药可治病救人,如果真找到此树,证明师父乃神人。
于是家丁带着小和尚在清流潺潺的小河边溜达,虽然是盛夏,万树绿透,果见一棵巨大古树叶落尽,约数丈高的枝桠上,寄生几篷翠绿的植物。
抬头一看,和尚傻眼了,这么高如何摘得下来?
就尝试着跳跃,没想到这一跳如有神助,他张开双臂,像大鸟展翅般飞了起来,轻轻摘下一把鲜嫩的绿植,又轻盈盈落地。
小和尚如此动作,看傻了家丁,不由对他肃然起敬,客客气气让他头里走。
从家丁嘴里得知,小姐名叫媚儿,不仅人漂亮还熟读诗书,精通武术,从小性格古怪,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爹妈为他找门当户对的婆家,但她要求必须自己满意,否则不嫁人,若父母包办婚姻,她就上吊。
马老爷拗不过,只得认了。
达官贵人的子弟,来他家不止十人,她却一个也没看上。
那个年代的女人,相亲相互不见面,都是父母看对方,父母满意了就作数。
但媚儿却每次都在绣楼上偷看,凡是看不上的,待人家前脚走,她就让父母叫下人追上去,谎称姑娘年龄尚小,暂不考虑嫁人。
当然,有头有面的人家,也有人不肯相中她这个大脚板姑娘的。
一听说媚儿是大脚姑娘,小和尚就莫名的兴奋。大脚姑娘多好啊,长条条的脚板,野蛮生长的脚丫子,走路稳妥,世上少见。
最为传奇的是,媚儿姑娘曾经单枪匹马逼退一群劫匪。蒙古人统治天下,怕汉人造反,不许民间拥有刀枪画戟,但劫匪拥有器械他们却管不着,人家打家劫舍后藏匿得无踪无影,官府何处寻?
却说一个风雪夜,家丁们照常掌灯巡逻,黑夜里突然窜出一伙悍匪,他们骑着高头大马,高举着火把,挥舞大刀阔斧,扬言不要钱财,只要马小姐跟他们走,否则杀进马家庄,一个男丁不留。
庒里的家丁们,紧闭了宅门,若是强攻一时半会也是无法得手的,但他们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
却说小姐不信邪,找出一杆长枪,披挂上阵,骑一匹大白马,冷不丁冲出宅门,也不搭话,见人就挑,一杆长枪在手,玩得风生水起,匪徒猝不及防,一连被她挑伤好几人。
见小姐杀了出来,家丁们也不示弱,跟着杀出来宅门吆喝着助威。
那马小姐胆子更壮了,一指劫匪头儿:“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有本事赢我这杆枪,我随你走!”
劫匪头儿一看,这女子把一杆银枪玩得如同电光闪闪,平时飞扬跋扈惯了,如今地下躺着几个没断气的小喽啰,正鬼哭狼嚎着,谁还敢与小姐玩命?
一个个见势不妙,慌忙拍马逃命去了。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来马家庄劫财劫色。
小和尚听后窃喜,暗忖:真是天赐良缘,难道我这和尚时来运转了?
又听家丁和丫鬟说,媚儿生病前,出落得花容月貌,有神的眼睛又大又亮,雪白细嫩的肌肤弹指可破,堪称绝代佳人。
按规矩,郎中给未出阁的女子看病切脉,也是不能看到本人的,只能按规矩悬丝诊脉。因为,大户人家更信奉男女授受不亲,所以,把丝线的一头搭在女病人的手腕上,另一头则由郎中掌握,郎中凭借着从悬丝传来的手感猜测,感觉脉象诊断疾病,然后开方子。
对媚儿的病症,小和尚不需掌握,师父在锦囊上授予了治疗良方。用悬丝诊脉或亲自看看患者,已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怕马老爷翻脸毁约。
先小人后君子,小和尚问马老爷:“敢问老爷,告示上所承诺是否兑现?”
马老爷一愣,突然哈哈大笑:“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让天下人耻笑?尔等只管拿出看家本领施救,我定不负你!”
小和尚双手抱拳:“让老爷见笑了,在下定当不负所望,将尽力而为,还你一个活泼可爱的千金小姐。”
马老爷叫人拿来一卷丝线,一头已拴在媚儿的手腕上,另一端牵出闺房门外,放在小和尚手中。小和尚左手握住丝线,右手食指搭于丝线上,如弹琵琶,姿势优美。
他眯缝了两眼,屏心静气。
许久,说出了小姐的病症:“小姐所得病症很古怪,还是黄花闺女,膨胀的肚皮如箩篼,吃饭狼吞虎咽,饭量特大,时不时肚子里有响动。虽不见她面,摸脉相可知她两眼无神皮囊焦黄,浑身精瘦,行走无力,如今无法出门了。”
马老爷频频点头,称赞小和尚乃神医转世,只是一搭脉,就知小姐病情,看来闺女有救了。
小和尚眯缝着双目,轻捻指头,轻言道:“有很多郎中认为她气血虚,我则认为她跟气血无关,是小姐肚子里有了……”
听到这里,马老爷脸上挂不住了,有点愤怒,欲发火。
被七姨太打断:“媚儿的怪病,很多郎中把脉后,都说气血衰竭,只有一傻郎中说她怀娃。我家闺女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丫鬟跟着,她还未出阁,怎会怀娃?”
见有家丁把拳头握得紧紧,小和尚忙说:“误会误会,我不是说小姐怀娃,是她与丫鬟外出玩耍时,爱骑在院子里的石鼓和石骡子上,爬上爬下,天长日久,经血受侵蚀,加之喜欢在野外饮食山泉,那泉水看似清冽,却不知里面存有很多山螺蛳蛋儿。山螺蛳蛋儿喝进肚子里,慢慢孵化成了小螺蛳,越长越大,依附在小姐腹中,吸食小姐营养,所以她饭量大得惊人,人却瘦得皮包骨头。”
七姨太不相信,呼来丫鬟:“尔等出去玩过?”
丫鬟点点头:“不仅出去玩过,还搬开石头找螃蟹了,渴了喝过山泉,也会摘了野果尝鲜。”
七姨太心有不满,朝马老爷一瞪眼,埋怨道:“就怪你宠着她,都大姑娘了也不管管,由着她的性子,像个疯丫头。如今生这怪病,看你怎么收场。”
那马老爷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因为自己理亏,也不好发火。
小和尚忙打圆场:“莫急莫急,有我在她的病很快就会痊愈。她命中有一劫,劫后余生或许大富大贵,母仪天下。”
七姨太一瘪嘴:“你就吹吧。”
家丁们也忍不住笑,私下里交头接耳:“这母仪天下,古今往来,除了武则天还有谁?”
小和尚不服输,再补一句:“她就不能母仪天下?”
马老爷如听天书,张大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好半天才恍然大悟:“是啊是啊,母仪天下人耻笑,扭转乾坤一千刀。”
听出马老爷话里有话,小和尚心里美滋滋的,冲老爷竖起了大拇指来:“上下几千年来,谁说不是皇帝轮流做?”
其实,小和尚开的方子也简单,他带着家丁,把院子里那石骡子和石鼓砸了,从石骡子石鼓腹中,掏出两个鸡蛋般大小的石蛋,吩咐道:“架口大铁锅,装满水,把石蛋放入,旺火熬三个时辰,不管剩多少药水,再加入我从枯树上摘下的草药,再熬一袋烟的时间,然后熄火,每顿饭前服一小碗,直到药水服完,小姐的病症定会祛除殆尽。 ”
真是奇怪了,这石蛋熬出的药水很特别,鲜红如血液,有股怪怪的异味。媚儿饮食了三天,却没有任何改变,仍然无法下地行走,仍然肚皮臃肿如箩篼,仍然食量特大,有时候,她肚子里还稀里哗啦地翻江倒海,折腾得小姐在床上打滚。
实在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小姐边痛苦呻吟边吟诗骂人:“闺房外面一秃驴,自诩呼风唤云雨。肉胎无毒心带邪,劝君知难亦知趣。”
和尚知道小姐骂人不带脏字,脸一红,就随口一吟:“秃驴袈裟作战袍,一剑飞天破云霄。纵使黑夜路漫漫,我亦掌灯山河照。”
小姐突然哈哈大笑,突然说:“和尚进来我看看,你是哪路神仙,竟然敢跟我对诗?”
小和尚局促不安,立起身子不知进退,愣愣地看着老爷。
老爷一闭眼,沉思良久,终于同意和尚进去。
当他一步跨入小姐闺房时,却失望至极,只见小姐蓬头散发,两眼迷瞪,黄皮的瘦脸偌大的肚子,双手如柴棍,嘴却一点也不饶人:“吾本金玉身,奈何若风尘。君若有良药,还尔一尊神。”
原来她是在考验和尚的文才,和尚也不甘示弱,就搜肠刮肚一番,回敬道:“良药我独有,只解伊人愁。一味祛百疴,此后共斟酒,”
小姐正要回对,突然肚子一阵躁动,如同有一群精怪作祟,上下窜动起伏。难受得鼻涕眼泪横溢,小姐放下了平时的矜持,就不停地骂脏话:“狗日的和尚,你开的什么方子,让老娘难受得死去活来?你干脆给我一刀子,捅开肚子看看里面是啥妖魔鬼怪。”
丫鬟看看和尚,忙着用双手给小姐按摩,一触碰就疼得小姐蹦跳起来,大呼小叫着:“不活了不活了,你们都出去,我不要看到你们。”
所有人面面相觑,惶惶地退出来,又是一阵交头接耳:“这和尚的药,也是不灵验的。可惜啊,小姐才二八年华。”
马老爷全家人也是一脸疑惑,相互对望摇头不语,问号写在脸上:小和尚的方子能治好小姐的病么?他莫不是一个骗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