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云霭在天际翻滚了三天三夜,直到第四日辰时,最后一缕祥瑞才被严君收进轮回石。
他按着灼痛的胸口转身,正巧接住影月递来的青瓷盏,茶汤表面映着少女腕间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胭脂痕。
\"这是玄风长老送来的雾山银针。\"影月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水晶帘在她身后叮咚作响,\"他们说今夜要在天枢殿设庆功宴。\"
严君摩挲着茶盏边沿,轮回石突然在胸腔深处震颤起来。
他看见茶汤泛起细微波纹,三片银针茶叶诡异地聚成蛇形,又在影月凑近时散作寻常模样。
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混着血腥气——这味道自那日庆功典礼后就再没散过。
\"你闻到了吗?\"严君突然抓住影月的手腕。
冷玉般的肌肤下,半粒猩红星砂随着脉搏跳动。
影月轻巧地抽回手,广袖翻飞间已将那抹猩红藏进阴影:\"是地脉里残留的煞气罢?
方才林炎师弟说后山灵泉......\"
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她的话。
十二道赤焰符咒破窗而入,将水晶帘烧成青烟。
严君揽着影月滚向屏风后方,轮回石迸发的金光与符咒相撞,炸开的火星里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咒文——正是三日前本该被彻底摧毁的噬魂阵残章。
\"他们比预想的更快。\"严君抹去嘴角血渍,指尖沾着的星砂突然疯狂扭动,竟是要往皮肉里钻。
影月并指为刀削去那层皮肉,鲜血滴在青砖上凝成冰晶,冰晶里赫然映出炎阳子被铁链贯穿肩胛的画面。
当夜子时,炎阳子常去的酒肆后院。
\"这是赤髓铁。\"清云真人用剑尖挑起半截锁链,月光照在暗红锈迹上,竟映出万千冤魂哭嚎的幻象,\"魔修用九百童男心头血淬炼的邪物,三界通缉榜排名第七的禁品。\"
林炎蹲在槐树下扒拉碎瓷片,突然举起半块玉佩:\"炎阳前辈昨日还说要给我雕个护身符!\"少年带着哭腔的喊声惊飞了满树乌鸦,玉佩边缘沾着星砂化成的血沫,正顺着纹路爬成\"快逃\"二字。
玄风长老的白眉突然无风自动,袖中铜钱剑发出龙吟。
严君几乎同时掷出轮回石,金光撞碎了从地底钻出的白骨爪,却仍有半截骨指擦过林炎脖颈,少年雪色衣领顿时绽开红梅。
\"西南三十步,坤位。\"影月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霜刃已斩断第二波袭来的骨刺。
她腕间星砂突然红光大盛,照出地底蜿蜒的猩红脉络——那些本该被净化殆尽的噬魂阵,竟顺着地脉重新长出了血肉。
严君抓住企图追击的林炎,轮回石在掌心烙出焦痕:\"是调虎离山。\"他盯着地砖缝隙里游走的红雾,突然想起三天前钻入地脉的星砂,\"炎阳子身上有我的本命符,只要......\"
凄厉的鸦啼撕裂夜空。
漫天鸦羽化作淬毒利刃,将众人逼得各自为战。
玄风长老的铜钱剑织成金网,却拦不住从阴影里伸出的苍白手掌——那手径直穿过结界,抓向清云真人后背的命门穴。
\"小心幻象!\"影月旋身掷出七枚冰魄钉,霜花却在触及手掌的瞬间变成血水。
她踉跄着撞进严君怀里,腕间星砂突然暴涨,竟凝成与那苍白手掌一模一样的轮廓。
严君瞳孔骤缩。
轮回石映出的真实视野里,哪里有什么鸦群与毒刃,只有十三道黑影借着星砂红雾,正将众人困在噬魂阵重生的阵眼里。
林炎还在徒劳地劈砍幻象,玄风长老的铜钱剑已出现裂痕,而清云真人道袍上的血渍......分明是三天前庆功典礼时沾上的麒麟血!
\"影月,闭眼。\"
严君咬破舌尖,将精血抹在轮回石上。
浩瀚金光如烈日初升,照得整条街道纤毫毕现。
林炎的惊叫声中,众人终于看清真相——所谓酒肆后院早已化作森森白骨垒成的祭坛,炎阳子的玉佩悬浮在祭坛顶端,每条纹路都涌出裹着星砂的血泉。
影月突然闷哼一声,腕间星砂挣脱冰魄钉的压制,在她雪白肌肤上绽开曼珠沙华。
严君揽着她急速后撤,余光瞥见西南角的阴影正在扭曲鼓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虚实界限。
\"严师兄当心!\"
林炎的惊呼声裹在剑风里袭来。
少年竟误打误撞刺中了黑影真身,剑锋挑开的黑袍下露出半张布满星砂的脸——那分明是三天前被严君斩杀的魔修护法!
玄风长老的铜钱剑终于抓住破绽,九枚古钱化作锁链缠住祭坛。
清云真人并指抹过剑身,青龙虚影撞向血泉的瞬间,整个白骨祭坛突然塌陷成旋涡。
严君在坠落前将影月推向安全处,轮回石的金光与血泉相撞,炸开的能量波掀翻了半条街的屋瓦。
他看见旋涡深处有十三盏魂灯亮起,每簇火苗里都跃动着熟悉的星砂光芒,而炎阳子的气息......竟与魂灯产生了共鸣。
\"不是报复。\"严君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攥紧轮回石,煞气顺着掌心经脉灼烧肺腑,\"他们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我的命......\"
疾风突然卷着冰碴扑面而来。
影月的霜刃劈开血色旋涡,少女腕间曼珠沙华已蔓延到脖颈,却仍死死护在他身前。
严君正要催动轮回石,却见西南角阴影里缓缓走出个戴青铜傩面的身影——那人抬手便捏碎了清云真人的青龙剑气,指尖缠绕的星砂红雾,与影月腕间的一模一样。
青铜傩面在月光下泛着幽光,那人指尖的星砂红雾突然暴涨成蛛网状。
严君后撤半步踩碎青砖,轮回石在掌心烫得几乎握不住——红雾里分明裹着炎阳子的本命气息。
\"锁魂移形术。\"玄风长老的铜钱剑突然调转方向,九枚古钱叮叮当当撞在影月霜刃上,\"丫头退后!\"
影月腕间曼珠沙华已经绽到锁骨,冰魄钉却迟迟不肯出手。
严君抓住她发颤的手,轮回金光刺破红雾的刹那,看清十三盏魂灯竟都连着林炎的衣角。
少年道袍下摆不知何时染了星砂,此刻正沿着缝线往心口爬。
\"西南坤位交给我。\"严君突然将轮回石按进影月掌心,少女被金光推着倒飞出去,霜刃在屋檐划出十丈冰痕。
他故意迎着傩面人踏出星罡步,靴底碾碎的青砖粉末里混着朱砂——三日前庆功宴上洒落的驱邪砂。
傩面人果然身形微滞。
就是这瞬息破绽,严君袖中突然飞出一串青铜铃铛。
铃舌上刻着的饕餮纹竟活过来似的,张口咬住漫天红雾。
\"这是......镇魂铃?\"清云真人剑锋骤转,青龙虚影缠住想要偷袭的林炎,\"不对!
铃铛在吞吃星砂!\"
严君指尖掐诀快出残影,青铜铃铛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傩面人终于后退了,红雾凝成的蛛网却将炎阳子的玉佩绞成碎片。
林炎突然惨叫一声,那些爬到他心口的星砂竟开出曼珠沙华,与影月颈间的花纹遥相呼应。
\"原来如此。\"严君突然收势,任由三根骨刺穿透左肩。
鲜血溅在青铜铃铛上,饕餮纹顿时染成猩红,\"你们要的不是命,是曼珠沙华盛开时的黄泉路。\"
傩面人终于发出沙哑笑声,抬手掀飞玄风长老的铜钱剑。
地面白骨祭坛突然翻转,露出底下沸腾的血池。
严君在腥风中眯起眼——血池里漂浮的正是三日前庆功宴用的琉璃盏,每片碎琉璃都映着不同修士的脸。
\"小心幻象叠境!\"影月的霜刃贴着严君耳际飞过,斩断一根缠向他脖颈的红线。
少女腕间冰晶已蔓延半张脸,却仍死死护住轮回石的金光,\"西南三十步的槐树是阵眼!\"
严君突然笑了。
他反手抓住穿透肩膀的骨刺,生生掰断半截掷向血池。
青铜铃铛的饕餮纹突然膨胀成实体,竟将血池当珍馐般鲸吞。
傩面人终于乱了阵脚,红雾蛛网疯狂卷向呆立的林炎。
就是现在!
严君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血珠悬浮成三垣二十八宿图。
玄风长老的白眉突然燃起金焰,铜钱剑化作流星没入地脉。
整条街道的地砖同时翻转,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噬魂阵残章——每道阵纹都系着根红线,另一端正缠在傩面人手腕。
\"找到你了。\"严君并指如剑刺向虚空,轮回石突然从他胸口透体而出。
金光如利刃剖开夜幕,照出西南角槐树下蜷缩的佝偻身影——那根本不是修士,而是团裹着人皮的星砂聚合体!
影月霜刃已至,却斩了个空。
佝偻身影突然炸成血雾,十三盏魂灯同时爆裂。
严君在气浪中抓住片残破符纸,朱砂绘制的傀儡符上还沾着炎阳子的气息。
\"替身傀儡。\"清云真人剑尖挑起符纸,青龙虚影突然发出悲鸣。
符纸背面竟用麒麟血写着生辰八字,正是三日前庆功宴的时辰。
远处传来鸡鸣,第一缕晨光刺破阴云时,街道已恢复寻常模样。
若非满地冰晶与星砂,方才生死搏杀倒像场噩梦。
林炎瘫坐在槐树下,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护身符;影月腕间曼珠沙华褪成淡粉色,正用霜刃削去自己脖颈上的星砂。
\"西南三百里。\"严君突然开口,轮回石映出他眼底流转的金芒,\"炎阳子的本命火还没灭。\"
玄风长老正在修补铜钱剑的手顿了顿,古钱边缘的裂痕里渗出星砂碎末。
清云真人突然甩出张传讯符,符纸却在燃烧时变成灰蝴蝶,扑棱棱落进林炎掌心。
\"掌门师兄的传讯符......\"少年嗓音发颤,灰烬在他掌心拼出个残缺的\"危\"字。
严君突然按住心口,轮回石毫无征兆地烫起来。
东边天际泛起诡异的紫红色,云层里隐约有金銮车的轮廓。
影月霜刃发出嗡鸣,少女颈间冰晶竟映出万千修士御剑而来的幻象。
\"恐怕要变天了。\"清云真人捏碎灰蝴蝶,青龙剑发出悠长龙吟。
晨风卷着星砂掠过屋檐,那些本该消散的红雾残渣,此刻正悄悄渗入地脉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