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也。本聂壹之后,以避怨变姓。少为郡吏。汉末,并州刺史丁原以辽武力过人,召为从事,使将兵诣京都。
——《三国志?张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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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钩,勾住并州城头的梆子声。
吕布勒马,在护城河外,铁甲上凝着霜。
河面结着薄冰,映出城头摇晃的火把。
忽然,有乌鸦惊起。
";大哥,城头有动静。";
张飞刻意压低的声音,像铁砂擦着刀背。
吕布,不为所动。
直到他,看见城楼暗处,闪过一盏红灯。
铮!铮!铮!
吕布用左手拇指,在方天画戟的龙吞口上,叩了三下,这是事先就约定的暗号。
";云长,带三百骑,绕北门。";
吕布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肃杀。
";翼德,随我走正门。";
……
城门,在寅时三刻,无声开启。
守门士卒像割麦子般倒下,咽喉都凝着血珠。
张辽的雁翎刀,还在滴血,刀柄缠着的红绸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忠义侯来迟了。";
张辽反手将刀插回鞘中,溅起几点火星。
";丁建阳在刺史府,摆下了十八桌酒,说要给新任州牧接风。";
面沉似水的吕布,突然笑了。
这是张辽第一次,见吕布笑,笑得像雪原上,独行的狼。
方天画戟划过青石板,迸出一串蓝火。
";行,那就去赴宴。";
一炷香之后。
刺史府门前,悬着九盏风灯,照得朱漆大门如同血洗。
门房老仆捧着铜盆迎出来,盆中清水突然泛起涟漪。
张飞的矛,正抵着他后心。
正厅中,烛火通明。
丁原踞坐主位,面前摆着整只烤鹿,鹿眼上,镶着夜明珠。
左右三百名甲士,按刀而立,刀柄缠着黑鲨皮。
";奉先,何须带兵进城?";
丁原撕下鹿腿,油脂顺着花白胡须滴落。
";并州军符在此,想要,便拿去。";
他从怀中掏出半枚虎符,扔在了案上,符上的";并";字,缺了半边。
吕布解下大氅。
腥红色氅衣落地时,十八盏牛油烛同时一晃。
他腰间,赫然悬着另半枚虎符,青铜锈色与案上的,如出一辙。
";完整的虎符……";
吕布按着画戟,一只脚,极是无礼的,踏上了丁原面前的桌案。
";要在活人身上取……";
吕布的话音未落,丁原突然剧烈咳嗽,手中的鹿腿,跌落金盘。
三百柄柄环首刀,同时出鞘三寸,刀光映得梁上燕巢亮如白昼。
张辽不知何时,已站在丁原身后七步,雁翎刀仍在鞘中。
";文远啊……";
丁原抹去嘴角油星,幽幽道:";三年前你偷喝我的西域葡萄酒,我打了你二十军棍。";
他枯瘦的手指,敲打着虎符,";今日,若有人敢妄动这虎符,你来说,该打多少军棍?";
张辽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当然记得,那日地牢里,满是葡萄酒的酸味。
是丁原亲手执刑,最后的那一棍,生生打断了他的尾椎骨。
此刻后腰旧伤,突然刺痛,像是有蝎子蛰进了骨髓。
吕布直起身。
画戟月牙刃擦过梁柱,削下半片金漆。
";丁建阳,你可知,某为何选在寅时进城?";
丁原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张辽的手按在了刀柄上,指节发白。
";寅者,敬也。";
吕布原本平静的脸庞,渐渐阴沉。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
正厅东南角的铜漏,滴到卯时初刻。
丁原用金刀剖开鹿腹,热气裹着西域香料蒸腾而起。
他突然将刀尖,指向张辽:";文远,来,尝尝这鹿心,最补气血。";
铮!!!
吕布的方天画戟向前一探,戟尖正对丁原眉心。
";刺史可知,狼群分食的规矩?";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仿佛草原上的磷火。
三百名甲士的刀,已出鞘半尺。
张辽眼皮一跳,看见其中三人的右手手腕上,隐隐约约,似有刺青。
他悄悄将重心移到左腿,后腰的旧伤,像是插着把钝刀。
";只有狼王,才能吃第一口热乎的。";
丁原忽然掀翻酒案,那鹿心,滚落在地。
藏在案底的机括,发出簧片脆响。
三支淬毒弩箭,直取吕布咽喉。
寒光闪过时,张辽似是闻到了葡萄酒的酸味。
雁翎刀出鞘的弧度,与三年前地牢铁窗漏进的月光一模一样。
丁原的喉结在刀锋下蠕动,像要吐出二十军棍的旧账。
血珠飞溅在青铜酒樽里,叮咚作响。
丁原的喉头,发出";咯咯";声,血泡在断颈处翻涌。
张辽的刀太快,竟让那无头之躯,在案上端坐了三息。
直到吕布用画戟挑起虎符,那具无头尸身才轰然倒地。
";好快的刀。";
吕布将染血的虎符,抛给张辽。
";可惜……斩不断旧事。";
张辽接符的手,忽然颤抖。
他突然不可遏制的,想起了丁原执刑时说的话。
";只有烙进骨头的教训,才能长记性。";
……
将时间,拔回到一炷香之前。
城头火把,突然爆出青焰。
吕布在马上仰头,望见城头张辽的脸,被摇曳的火光,映照的忽明忽暗。
雁翎刀,正在那人腰间震颤,刀柄上的红绸,如毒蛇吐信。
“放吊桥!”
张辽一声令下,厚达半丈的吊桥,轰然放下。
";文远,可还记得白狼山?";
吕布单人独骑,踩着满地的血迹,穿过城门洞,缓缓行至恭候多时的张辽面前,忽然开口。
白狼山!
张辽怎么可能不记得!
三年前鲜卑夜袭,正是丁原的援军,迟了三个时辰。
而当时张辽麾下,八百儿郎的血,把山道染成赤溪。
张辽的那八百儿郎,可不似高顺那次,只不过是八百袍泽。
白狼山一役,张辽的八百子弟兵,俱姓张!
雁门张氏的,张!!!
张辽指节捏得发白,城砖碎屑从掌心簌簌而落。
他怎会忘记,那些被秃鹫啄去眼珠的弟兄,最后都在他梦中化作白骨相问。
";忠义侯,咱们,得快马加鞭了。";
张辽突然挥刀斩断吊桥铁索,寒铁与青铜相击的脆响里,混着他喉间挤出的低语。
";若再晚,刺史府的酒,要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