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秋是在拍摄现场看到那个未接来电的。
他愣愣地看着手机上未接来电显示的号码，就连手上笨重的相机都没来得及放下来。
时间显示，一个小时前。
一个小时前……陈景秋呆呆地想，他上午有拍摄，拍小众品牌服装广告，模特是新人，经验不足，他多花了些时间，自然也没空去看手机，十二点多才结束。
是拨错了吗？
是拨错了吧……她都已经离开港城了，又能有什么事呢？
……会不会是……
不，不可能的。她并不是会走着走着就回过头来看一眼的人，陈景秋从来不奢望于知恩能转头看到自己，也不觉得自己的追赶会换来知恩的怜惜……
是真的有事吗？能有什么事情呢？
是……缺钱吗？
对，这个倒是有可能，她刚刚到了海市，或许有很多需要花钱的地方……
陈景秋默默算着自己的存款，他最近换了新相机，但是他实在是没别的需要花钱的地方，还是有些剩余的，今天的款也能结，希望不要让她等急了……
陈景秋没有理会刚结束工作说着要一起去吃饭的众人，呆呆地握着手机走到化妆间的角落里，拨通了那个电话。
拨出的那个瞬间，心脏就狂跳起来。
‘喂，景秋，你忙完了？’
十几秒后，知恩那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落到陈景秋的耳朵里，他有点不知所措的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可是眼睛却湿了。
好久了，好久好久了……
“知，知恩……”陈景秋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经过一上午不停歇的工作后已经变得沙哑难听，‘有什么事情找我啊……’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了。
“嗯，没打扰你吧？我想要一些之前我拍摄过的照片，模卡也需要，我需要找工作了。”
哦。原来是这件事。
陈景秋的脑袋不会转，也不知道自己是失落，还是兴奋，他只是一个劲的说好的好的，脑袋也重重地点了一下又一下，在这个过程中，泪水也终于落了下来。
“我……我回去之后整理一下就给你发过去。”
陈景秋觉得，知恩肯定听出来了，他哭了。
“嗯，好，谢谢你景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再……”
“……知恩！”
在知恩要说再见的那一秒，陈景秋突然大声打断了她，但是又不再说话。
“还有什么事吗景秋？”
“知恩，我……”
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我想放弃一切追随你，但是我知道这会给你带来许多困扰，所以我忍着没有再联系你。
今天突然听到你的声音，我觉得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想下一秒就看到你，哪怕是侧脸，是背影也好，哪怕你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也好，我只想能再看到你……
这些话，陈景秋从来都说不出口，过去是，现在也是。
于是他只是默默地落泪，哽咽的声音传到了电话那头，知恩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景秋，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呢。
你是知道的，但是你从来不会在意。
陈景秋抹了抹眼泪，终于还是克制住心酸，“没事，知恩，下午我发到你邮箱里，记得查收。”
-
知恩是在下午四点收到了来自陈景秋的邮件。
附件里分门别类的整理出了这些年知恩拍摄过的各种类型的作品广告，甚至还有几张生活照，知恩点开一看，不由得笑起来。
之前她并不太能看出来陈景秋的摄影技术……现在和谢钰一比，高下立现了。
她想了想，给陈景秋发了一条消息。
——“收到了，谢谢！我开通了一个红鸟账号，能不能把你给我拍的照片放上去？”
——“当然可以，这是你的照片。”
——“好，你关注我吗？就叫‘知恩’。”
没过多久，知恩就看到关注者里又多了几个人，其中就有一个来自港城的红鸟账号，“matthew chen_official”，他竟然直接用工作室的官方账号关注了她。
此时此刻，陈景秋正一言不发的坐在电脑前看着知恩的账号——
她之前对网络社交媒体一类并不感兴趣，也没经营过属于自己的账号，他看着那些动态里拍的乱七八糟的照片……
要是是我拍的，效果一定会更好的。
他不知道拍照的人是谁，但是总能幻视一张带着笑意和爱意按下拍照键的脸……就和原来的自己一模一样。
陈景秋按耐下心底的酸涩开始一条一条的看下面的评论，知恩，他的知恩……
被更多人看到了，哪怕是在这样惨不忍睹的拍摄技术之下她都是那样引人注目。
评论一看就不是知恩自己回的，网友们都叫他“摄影师”，那人也没反驳，反而是回复了好多关于知恩的事情，衣服的链接，喜欢吃的饭，开始涂润唇膏了……
陈景秋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酸涩是因为什么。
因为这个“摄影师”可以日常和知恩呆在一起，还是说因为他把许许多多陈景秋自己知道、但是悄悄藏好的有关于知恩的事情都告诉了一群素未谋面的网友。
他给知恩拍过那么、那么多的照片，他从未拿给过第三个人看，也就失去了像这个“摄影师”一样，和网友们讨论知恩，被提问有关知恩问题的机会。
陈景秋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甘心来。
凭什么？凭什么知恩要出现在你的镜头之下？之前明明是只有我才可以……你凭什么……
陈景秋这么想着，攥着手机的手也越收越紧，直到手机突然震动，他才像吓了一跳般回过神来。
——“我发咯，还艾特你了，回我一下。”
陈景秋回到主页最上面，刷新，果然出现一条新动态，知恩发了三张刚刚他发给知恩的生活照，配文是“港城回忆［调皮］”，后面紧接着艾特了自己。
陈景秋微微一笑，仿佛刚刚的愤怒和不甘都从来不存在般在下面回复，“回忆咁多，点只发三张？”【回忆那么多，怎么只发三张？】
知恩也很快给他的评论点赞，“剩下嘅慢慢发啦。”【剩下的慢慢发啦。】
这条画风就和以往动态完全不同的推文又是一个小爆火，点赞有点飙升的意味，就是得益于陈景秋的摄影技术，完全凸显出了知恩随意又冷淡的气质，只是三张照片而已。
封面是知恩站在路边等出租，她手上还夹着未燃尽的香烟，在港城的夜景之中显得孤独又决绝；
第二张，是知恩坐在路边摊用瓶起子开啤酒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镜头一角露出一只男人的手，也拿着一杯啤酒；
第三章，竟然是知恩在医院输液，脸色比平时要红，显然并不是健康的红润，整个人都流露出脆弱和坚强交织在一起的迷人味道。
——“天呐！摄影师突然进步！都不适应了！”
——“好像此摄影师不是彼摄影师……”
——“笑死了，这次的摄影师好像真的是个摄影师！”
——“美到发癫，求摄影师好好学习。”
评论越来越多，几乎是一刷新就有，知恩有点眼花缭乱，回不过来了。
再看一眼，发现陈景秋反而是在地下回复评论了，他工作室的红鸟经营了挺多年的，粉丝挺多，还有认证，打眼一看还挺显眼。
——“谢谢认可【开心】”
——“知恩是个很好拍的人啦【卖萌】”
知恩笑笑，觉得这样也不错，自己在涨粉，陈景秋说不定也会多几个潜在客户，而且他拍的确实好，这钱就该是他赚的。
知恩看了一会儿便不再看，但是陈景秋的消息又适时发了过来。
——“我也可以发你的照片吗？我这边还有很多张。”
——“当然，不过你发我一半吧，我说不定也要用。”
——“没问题，真的有好多。”
知恩对于这些确实不怎么在意，而且那时候她能在港城有收入，说白了全靠陈景秋，现在他想用自己的照片，她哪能有不同意的意思啊。
而且这样的话……好像心里的那点愧疚都没了哎。
-
谢钰的生活就是两个极端，要么特忙，忙得脚不沾地，要么特闲，闲得发慌。
他今天就是第一种，下午四点才吃了第二顿饭，累的一口气干了一瓶矿泉水。
就在他坐在小餐馆点了餐，刚想拿出来手机和知恩发发消息，手机显示他红鸟的特别关注发动态了。
谢钰一愣，他就特别关注了一个账号，那个账号还是他在发。
……知恩怎么突然发红鸟了？
带着疑惑打开手机，知恩不仅发了，还发了两条。
谢钰一看主页小图就有点不对劲，点开一看，居然是他并没有见过的照片，显然不是他拍的，配文是“港城回忆”，那就是知恩在港城的照片了。
“真好看……”
谢钰喃喃，面端上来了都忘了吃，一照一张放大看，然后保存到相册里，这才注意到，知恩还艾特了另一个账号。
“什么啊……这谁啊？知恩怎么又有新朋友了啊？”
点开那个账号，居然是个摄影工作室，粉丝量挺多。
谢钰刚刚掰开一次性筷子想挑口面条吃，看到主页的置顶，“啪”地一声，快递就掉在木头餐桌上，然后又滚到地上。
对面正在吃饭的小弟赶紧又拿了一双没开封的递到谢钰面前。
谢钰没接，他眼睛盯着手机，眉头越皱越紧。
置顶的是一条刚发两个小时的新动态，四张图片，发的都是知恩，配文是“港城回忆2.0”，后面艾特了知恩。
置顶回复也是知恩，“几年前嘅照片发出嚟？”【几年前的照片发出来了？】
那人在下面回，“五年前了，你都忘记了，我还记得。”
五年前……
谢钰抿了抿嘴巴，本来还不错的心情就这么跌入谷底，连那四张照片都没有勇气点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