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钰低头去看刚刚被他定格下的那一秒。
知恩在他的镜头下笑的很温柔。
他很少想要去记录些什么,手机的摄像头对谢钰来说只有付款扫码这一个功能,这还是第一次,他想要去保留下什么。
“走啊。”
知恩催他,谢钰这下才有些怔怔地抬腿向前走去。
她好像并不介意被别人记录,并且动作十分自然,谢钰刚刚找回来的脑子开始转动,就像是……已经习惯于面对镜头。
也许是当过演员的原因吧。
谢钰想,他又想起来那一部粗制滥造的鬼片,他只在谢栩传给他的资料里看过剧照,现在,他是真的想回去看完了。
两年前,刚刚二十岁的知恩……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谢栩?用不用我陪你?”
“这个……还不知道,肯定要看他的时间了,他应该很忙。”
“没关系,他就那样,找他他不就能空出来时间了吗。我去帮你约他,正好我也有事找他,咱们一起。”
那个“一起”被谢钰咬的有些重,知恩感受到他似乎执着于和她一起去做某一件事,这件事是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就好像高中时她的同桌,一个短发大眼睛的女生,致力于拉着知恩一起上厕所,一起上体育课,一起排队,哪怕是知恩自己去交作业,她也会把她送到办公室门口。
啊。
回到了海市,那些在过去的五年里从来都没有想过的画面居然再次活了过来,知恩突然有点想念她。
“说好了啊,我们一起去。”
谢钰再次强调。
-
港城。
陈景秋正坐在狭小工作室内对着电脑修图,是在J国拍的,人家要的挺急的,他就想这几天熬一熬先修出来再说。
说是工作室,其实只有他,还有一个助理,助理大部分是和甲方那边沟通定日期之类的,陈景秋不太愿意和别人交流,只做专业相关的事情。
他很仔细地修图,将每一个部位都放大,力图将人修到完美,他接的工作要求是如此,还没有到能欣赏特点和瑕疵的审美高度,人是美的,就是看起来不太真实。
紧赶慢赶,凌晨两点,陈景秋终于将图片打包发到了客户的邮箱里。
他坐在电脑前,稍微松了一口气,相机里照片太多了,索性全部都倒出来。
陈景秋的相机里,除了必要的工作内容之外,几乎都是一个人。
他很擅长拍人,这是一开始的天赋,总能找到某个人最适合被记录的那一秒,他的写真拍摄一直都被约的很满,来港城旅游的年轻人如果想要拍照,基本都会约他。
但是,陈景秋觉得,自己拍人很好,唯独拍不好一个人。
知恩的脸出现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陈景秋沉默的盯着看,点燃了一支烟,不吸,只是拿在手里等它燃烧。
这是知恩喜欢的J国的香烟,他回来时给她带了一些,却没能送的出去。
他和知恩认识四年了,从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镜头之下时他就知道自己爱上了她。
那时她只是个兼职的平面模特,而他也只是个从摄影学院刚刚毕业回国的青涩摄影师。
他很积极的追她,拍她,竭尽全力的给她找拍摄机会,尤其是自己掌镜的拍摄机会。
两年之前,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陈景秋成为了她的男朋友。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卑鄙,趁虚而入,甚至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的卑劣,但是又抑制不住地开心——
她没有戏拍,就只能出现在他的镜头之下。
陈景秋拍了好多好多的知恩,从来都不修图,也不发表,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这一面的知恩也只能被他一个人看到。
夜晚完事之后坐在飘窗上抽烟的知恩,吃饭的时候拨开头发的知恩,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的知恩,和他一起蜷缩在沙发上看泡沫剧的知恩……
现在,陈景秋一张一张的看过去,仿佛自虐一般,他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又松开,疼得他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最后一张照片。
拍摄于一个半月之前,夏末。
知恩穿着一件很朴素的黑色连衣裙坐在一家小摊前的简易桌子旁,她正在看菜单,他叫一声,知恩就抬起头来,他又拍了她。
“吃个宵夜有什么好拍的。”
“习惯了。”
陈景秋笑一笑,如果可以,他想记录下知恩的每一秒。
如今,他再也没有机会用镜头对准知恩了,如果这样的话,拿起相机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最想拍的,已经永远都拍不到了,知恩走了,不会再回来了。
陈景秋痛苦的把脸埋进手心,原来以为最痛苦的是无法再与知恩紧紧相拥,现在看来,并不是。
-
谢钰很闲,真的很闲。
知恩很笃定,因为在他的帮助下自己搬进一间已经装修的不错的三室一厅大房子之后,他还是经常以‘帮自己收拾’的理由敲响房门。
虽然这个房子是他的,但是……
但是也不会有房东天天拎着大包小包亲自上门帮租客布置房间的吧?
知恩靠在门边,有些无语地看着谢钰拿着装饰画四处比划,企图寻找一个最佳的摆放位置。
“哎,每一套我当时都是装的一样的,现在看来,啧,真不咋地啊。”
“没事啊,只是暂时住在这里而已,我觉得很好了。”
这是真心话,知恩好久好久没住过这么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了,而且还是在寸土寸金的海市。
“好什么啊,我是房东,我当然需要让你住的开心了,这是我的责任,你知道吧!还有什么需要的,你马上说,我马上改。”
“我……”
“其实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的,我又不会卖这些房子,多一套不多,少一套不少的,”谢钰耸耸肩,“说实话,有时候我都会忘记收房租,太多了。”
这话听着,可真招人恨。
不过知恩没介意,她知道谢钰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好意,不过他的好意来的太过于莫名其妙,也让她招架不住。
“嗯,谢谢,找个房子不简单的,你又帮我一个大忙。”
“说什么啊,真是顺手的事情,真的,你不用说谢谢了。”
谢钰停下手里忙活的动作,装饰画挂好了,他现在在组装梳妆台,知恩想来帮忙,他不让。
但是知恩还是慢慢坐在了他对面的地板上,拿起来组装图纸研究起来。
“哎,许知恩,”谢钰有点犹豫地开口,“你……咱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我觉得算了吧,你说呢。”
“嗯……”
知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清楚朋友的定义,她的上一个朋友还是分手后的陈景秋。
不过,想到自己和陈景秋一起做的事……好吧,对于朋友来说,太超过了。
“肯定是了啊,’谢钰拍板,‘你的朋友都叫你什么?”
“叫我什么,就叫名字啊,许知恩。”
“太,生疏了吧。”
谢钰说,他想举个例子,比如自己的朋友都叫他什么,结果想了一圈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朋友。
那群兄弟虽说能在一起卖命,但是除了那些道上的事,别的还真混不到一起去,之前……那就更不用说了。
“那你朋友都叫你什么啊?”
“叫我……阿钰吧。”
谢钰有点心虚的说,其实从来都没有人叫过他这个名字。
小时候同学们只叫他狗杂种,妈妈更是连名字都不叫,回了谢家,确实好了些,叫他谢钰,那些小弟们叫钰哥……
“小名吗,挺好听的。”
知恩笑了笑。
“那,那谢丹之前叫你什么啊?”
谢钰说完就后悔了,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但是确实又想知道她的回答,硬着头皮没后补一句别的。
知恩明显一愣,但是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谢丹啊……
“宝宝,二食堂等我啊,我排队买饭呢。”
“宝宝,你看我刚刚帅不帅!三分球!”
“宝宝,零花钱分你一半,嘻嘻。”
“宝宝,你怎么突然说分手啊,我不要分手,是我哪里做错了……”
“宝宝,你不爱我了,我就去死好了……”
那些回忆重新出现在脑海里,知恩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少年,其实自己并没有忘记他。
“说啊,不能说吗。”
谢钰在催促。
“就……谈恋爱的那些称呼,没什么特别的。”
谢钰沉默下来,这下,他是真的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知恩,叫我知恩吧,我上一个朋友,他是这么叫我的。”
“好啊……知,知恩。”
谢钰答应的很快,叫人的时候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他其实想说,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就去看了那个恐怖片,两年前的片子了。
打分很低,评论也都在说拍的敷衍,这不是港城那边主流的视频播放软件,现在看这个电影只要5块钱,谢钰有点替知恩觉得不平衡。
评论很少,弹幕也很少,大部分集中在片头,说走了走了,真难看……
但是等到十几分钟知恩第一次出场,弹幕又有些活跃起来,纷纷问这个演鬼的是谁啊,可真是漂亮,又有灵性。
谢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骄傲的,他看知恩那张脸在大屏幕上更好看了。
莫名的,说不出是为什么。
电影里的她永远穿着死去时穿的夏季高中校服,长发飘飘,肤色苍白,有着一股脆弱又忧伤的气质。
——“这女鬼小姐姐还演过别的什么没有啊?”
——“我拉到后面看演员名单,她叫许知恩,搜了一下,好像没有。”
谢钰开始为知恩感到可惜。
这个电影看不出什么演技,可是知恩就是说不出的能抓住眼球。
导演很喜欢拍她的近景,尤其是贴近她的脸,谢钰开了高清,能看到她颧骨上小小的痣。
犹豫了一下,谢钰还是在常用的软件里搜索“许知恩”,零零散散的,并没有有关于她的内容。
谢钰放下手机,长叹一声,第一次打开自己的红鸟,编辑一条动态。
——“电影《无尽夏夜》,好看,推荐。”
下面配了一张电影里的截图,知恩坐在教室后排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黑板,却没有一个人发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