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钢瓦的顶棚，遮住大部分光线。
侥幸溜进来的夕阳，为下午五点的菜市场，又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讨价还价声，摊贩叫卖的声，砧板上剁骨头的声音，融在一块。
和早市的喧闹繁忙不同，晚上来菜市场买菜的人，大多卸下疲惫，动作不紧不慢的。
此时，水产区的某个摊位前，围着几个穿军装的年轻小伙儿。
透明大鱼缸里，氧气泵咕嘟嘟的给水里加氧，大量绵密泡沫像是乳白色的牛奶一般，在水面激荡出白色花朵。
孟言弯着腰，大眼瞪小眼的盯着浴缸里的那条大黑鱼，像是跟这条鱼耗上了一般。
而随着一串红色倒计时归零，这条大黑鱼肚皮朝上，紧跟着便溺水身亡了。
“老板，这条鱼，麻烦也帮我装起来。”
孟言戳了戳鱼肚子，笑容腼腆眼神清澈，像极了还在念书的纯情男大。
但这个笑容，看在鱼贩子高德龙眼里，却是毛骨悚然。
水产区有个规矩，凡是死鱼一律不得正价出售，只能丢在冰块上。
以，小鱼五元，大鱼十元的价格低价贱卖，并且只能是当天售卖，绝对不允许留到第二天。
否则就是黄牌警告，再发现一次直接就是卷铺盖走人，强制搬出菜市场。
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不守规矩，砸了菜市场这诚信经营的招牌。
而面前这个当兵的小伙子，短短十分钟时间愣是捡漏了四条大鱼，连带着眼前这条黑鱼已经是第五条！
这条大黑鱼七八来斤重，目前市场价养殖黑鱼一斤二十，划算下来这条鱼怎么着也得一百来块。
再加上之前那几条鱼，这趟买卖做下来，高德龙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军爷，算我求你了，你，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高德龙实在是吃不消了，把鱼递给他的同时，满脸哀求。
孟言挑了挑眉毛：“老板，做生意，得讲诚信。你把死鱼当做活鱼卖给顾客就算了，还打着跟部队合作的招牌，败坏我们的名声。”
“大夏军人的口碑是多少年多少代人，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你打着部队的旗号坑蒙拐骗，那就别怪我们跟你在这耗着。”
高德龙满脸赔笑：“对不住，对不住了各位，这事儿确实是我做得不对。我这也是头一回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孟言翻了个白眼：“你可不是头一回吧？”
“额.......”鱼贩子当即语塞。
孟言记得很清楚，上个月七连提前会餐。
饭桌上弄了个酸菜鱼，鱼片就不是很新鲜。
而那批鱼，似乎就是从这个市场采购的，而且大概率就是这个铺子。
部队食材采购，有的是采用统一配送的方式，有的则是各单位后勤炊事班自己采购。
这家菜市场一直都是当地诚信经营典范，菜场管理层曾经也是在部队当过兵的，所以便和附近驻扎的一些部队成了合作单位。
需要买什么菜，提前打个电话，菜场这边就会全部配好了。
有时候，直接送货上门，有时候也支持到店自提。
这么多年了，合作的一直很好，从未出过岔子，直到孟言几人发现这个所谓的合作商贩，打着部队的旗号弄虚作假。
戴从虎因为早些年，家里搞过鱼塘承包，对于水产类还是比较了解的。
所以先前，他一眼就看出摊贩的骗人小伎俩，给人捞鱼的时候故意捞那些萎靡不振的。
并且，在展示给对方看的时候，还会背地里搞点小动作，营造出这条鱼活蹦乱跳的假象。
于是，孟言三人一合计，便准备给这个黑心老板一点教训，就在这等着那些状态不佳的鱼翻肚子，然后低价捡漏。
众所周知，刚死的鱼如果拿回去立马烹饪，肉质上和新鲜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带回去给食堂加餐，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原本，他们只是准备捡漏个一条，但孟言对于捡漏很是执着，非要继续等待。
然后，他们仅仅花费十来分钟的时间，就硬生生收获了一条小鱼，四条大鱼。
这要是晚上训练完，来个鱼汤面，酸菜鱼，糟溜鱼片，岂不美滋滋？
“你们怎么买个鱼，买这么久 ？”
这时，后勤老兵周宏亮手里拿着个刚买的保险丝，找了过来。
而当他瞧见孟言三人，仅仅花费几十块钱，就收获了好几百的鱼货，震惊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捡漏这种事，后勤以前也干过，但大多是可遇不可求，怎么可能一次性捡这么多？
可当他了解完事情原委后，顿时露出气愤的表情。
坑人就已经不对了，还打着部队的旗号坑骗，简直令人发指。
周宏亮当即就要去找市场管理，揭发这样的不良商家，同时准备回去以后上报司务长，取消部队和这个贩鱼摊位的一切合作。
高德龙吓得魂不附体，就差直接给几人跪下了：“各位领导，千万不要找市场管理，我前两天已经吃了一张黄牌警告了，再来一次连摊位都得丢了。”
“我那一家老小，全靠着我这个摊位养活，这四十五块钱不要你们的了，这些鱼你们全都拿去，算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看着他这副可怜哀求的模样，周宏亮心也软了下来。
他本就是想吓唬吓唬这人，也没想过要彻底断绝他的财路。
而且，从孟言几人连续捡漏五条鱼，对方也并未耍赖，而是咬牙认栽这件事上看。
这个老板，挣钱的心确实黑了一点，但也不至于是坏到透顶的那种，要不然之前也不可能被选为合作单位。
要知道，部队进货渠道可是有着非常严格审核流程的，在确保展开合作之前，都会做背调，考察摊贩诚信，和食材情况。
确保万无一失了，才会让其配送，否则就是对战士们的食品卫生安全的不负责任。
“以后，不许以次充好，更不许打着部队的招牌坑蒙拐骗！”
“做生意，诚信为本。你这么搞，丝毫没有信誉可言，更别说回头客了！”
摊位老板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的点头。
但紧跟着，他就解释说，这并非他本意，他也不想赚这个黑心钱。
孟言从他脸上的细微表情，能够看出这人并未说谎，于是便询问起了缘由。
而随着摊主高德龙的讲述，大家这才了解到，他是如何从市场优秀模范摊主，一点点沦为黑心鱼贩的。
高德龙家加住附近，在村子里承包了一个不算太大的鱼塘，摊位上售卖的这些鱼也都是他那池塘里养殖出来的。
但近半个月，出了件怪事，鱼塘里的鱼不怎么吃食，且动不动就仰泳翻肚皮。
夫妻俩专门找了农站的人来看过，也问过一些同行，试了很多办法都没用。
因为实在不舍辛辛苦苦养殖的鱼全部打水漂，所以他这才不得已，铤而走险的当起了黑心商贩。
头回干这事的时候，他紧张的直哆嗦，后来发现以次充好也似乎也没多大事，慢慢的胆子就变大了。
但高德龙也有他的原则，那就是保证鱼出手的时候，至少也得是半死不活的那种，即便是砸招牌，他也不能把招牌全砸了，毕竟是养家糊口的营生......
孟言皱着眉头：“离奇死亡的鱼，你都敢拿到市场来售卖？就不怕吃出什么问题来？”
高德龙解释：“实不相瞒，那些鱼我们一家子连着吃了得有十来天了。确认不会吃出问题，这才拿到市场上售卖的，要不然我早就进去踩缝纫机了。”
“你那池塘，在什么位置？”
戴从虎突然问了一句。
“就在南边，饽饽村。”
“离这多远？”
“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吧？”
“我跟你去看看。”
“啊？”
见对方面露诧异，戴从虎这才解释说自己家里曾经也搞过水产养殖。
而且，也曾经碰到过类似的事情，可以帮忙看看。
高德龙像是碰上救星了一样，激动坏了。
“那这么说，你知道原因？”
“八九不离十。”
戴从虎的话，让孟言几人倍感好奇。
还没到现场，就能判断出是哪里有问题？
有这本事，退伍回去开啥火锅店，直接搞水产养殖多好，也不至于把裤衩子都赔进去啊？
“所以，是什么原因导致的这些鱼死亡？”
“我猜，应该是投毒。”
“投毒？”
“对。”
戴从虎非常笃定的点了点头。
见他这么笃定，孟言好奇询问：“你们家，以前养殖的鱼塘，被人给投过毒?”
戴从虎摇头：“那倒没有。那些年行情不好，亏了些钱我爸就不干了。之后，那片鱼塘被我们家隔壁邻居承包了，据说赚了不少钱......”
“所以，有人眼红，给他投毒了？”
“不是。后来他嫉妒隔壁村，有人养鱼挣的比他还多，跑去给别人池塘里投毒了。投了好几次，最终人赃并获，直接进去踩缝纫机了。”
“......”
孟言几人哑口无言。
这缝纫机踩得，一点都不冤枉。
此刻，高德龙脸色涨红，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人。
只见他抄起案板上的一把沾着鱼腥味的锋利菜刀，愤怒的朝着肉食区某个泛森森红光的摊位杀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