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一色无纤尘,鱼龙潜跃观道身。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行只在人。
钟明认为,遇到问题就躲起来,装作看不见,是很愚蠢的一件事,这么做纵然能得一夕安寝,却难以长久。
“漫天神佛,历代祖师们在和平年代受尽万民香火,而我们承祖师道统,做为神令代言人行走世间,也常常受人敬仰,逢此乱世,自然有拨乱反正的责任。”
“我们不能只享受好处,却不做事啊,那样迟早会被百姓们抛弃的。”
钟明言辞恳切。
九叔沉吟片刻,“乱世总会过去的,道祖曾言,上善若水。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
钟明缓缓摇头,一字一句道:“滔滔不绝的是百姓,我们只是一块飘在水上的木筏,天心即民心,是故圣人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就知道。”
四目苦笑:“但这太理想化了,没人能做得到。”
千鹤也劝道:“孩子,你还年轻,不知道世事维艰,这种话看起来振奋人心,但太空洞了,没什么用的。”
“所以我准备脚踏实地,实践出真知!”
钟明早有准备,“我要拿这些钱办学堂,开工厂,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
“你要做生意?”四目一呆。
钟明想了想,点头道:“是啊。饭要一口一口吃嘛。”
九叔等人对视一眼。
四目松了口气,上前狠狠揉了揉钟明的脑袋:“臭小子,做生意就做生意,说得冠冕堂皇的,差点吓死为师!”
阿东就是标准的热血青年,有人振臂一呼时,恨不得以身殉道,没了这个人,被自己师父瞪一眼,瞬间就偃旗息鼓。
把话说透,钟明没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工厂的地址他已经物色好了,就坐落于任家镇附近。
这里的士绅地主已经被清洗了一波,在这里做事,能省不少事。
钟明以前很喜欢问祖师,有事没事就要去卜一卦,现在做了这么大的决定,他却不去卜卦了。
因为他坚信,这条路是对的。
如果祖师不同意,那一定是祖师的问题。
没必要问。
神州人古老相传的信念就是不信命。
所谓的道法自然绝不是教导人认命的。
天塌了我就该被砸死?
发大水了我就该被淹死?
放屁!
老子偏要把天补上,把河道疏通。
抗争,抗争,抗争。
道教的大气并不是佛教的那种,有什么事闹心了,就轻轻放下,不生闷气,不闹脾气,接受,和解。
恰恰相反,道教是有什么事不顺心了,这就不对!
这事让我闹心,它就是魔障,我不接受,我得破它。
静字里有个争,忍字里有把刀。
与青天争斗才是道,刀插进心里才能忍。
因此,道士的终极目标不是上天当官,而是长生不老,无拘无束。
钟明就是要尝试着,一根一根的,把身上的枷锁斩断。
九叔他们有些忐忑,联袂打卦去问祖师爷,结果两个茭杯在地上转个不停,跟陀螺一样。
三人就那么盯着茭杯转了三天三夜。
实在熬不住了,终于睡了过去。
祖师松了口气,连忙把茭杯放回到桌上。
四目做了一个梦,梦到乌云压顶,银龙电闪,城下甲士如云,箭矢如雨,钟明站在城头,振臂高呼黄天当立,霎时间一线曦光破云而出。
他骤然惊醒,一身冷汗。
“还好只是一场梦!”
四目拍拍胸口,虚惊一场。
一看茭杯,不由疑惑。
哪个臭小子闲着没事给收拾了?
他重新一打,两枚陀螺又转了起来。
盯了一会儿,四目眼皮打架,头一低,睡了过去。
陀螺转速渐缓,微微一弹,正要落回桌上,九叔脚一蹬,醒了过来。
陀螺“嗖”地一下加速,转的飞快。
好不容易等到九叔睡着,千鹤又打个哈欠醒了过来。
陀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当即哗啦一下,裂成一地碎屑。
千鹤瞪大了眼,伸手摇醒九叔。
九叔迷迷瞪瞪看了一眼,嘟囔一声:“天干物燥,木头的难免开裂。”
伸手入怀,掏出一对精钢打造的茭杯。
香炉上的烟,顿时乱了起来。
好像在骂人,还挺难听。
……
初秋的云,一片比一片白净,一片比一片轻。
钟明低估了做事的难度。
任家镇乡绅地主被一网打尽,也等于给了当地商业农业当头一棒。
仔细一打听,原来是徐大帅接手了士绅们的土地和商贸。
这徐大帅出身军伍,是个大老粗,地契照单全收,商业却不咋管,只抓住黄赌毒三项龙头企业,钱财就流水一样淌进他的口袋。
他拿了钱倒也干活,不仅把悬棺地处置了,还修桥铺路,些微做了点好事,最近更是贴出公告,说为了响应上级号召,促进商贸流通,省城的铁路要从镇子里穿过,向百姓筹集征地款。
钟明想要开厂,绕不开他这个新晋大地主。
还好,当初闹僵尸的事儿在徐大帅心里埋下了一颗名为敬畏的种子。
大手一挥,原本隶属于前镇长的园林式宅院就归了钟明。
钟明想花钱买来着,人家没要钱,要的是分红。
“厂子办成了,挣钱了,我要三成利润,要是没办成,我分文不取。”
这种事,很难说。
“贫道还想办学校,培养工人。”
“办学校?私塾是吧?”大帅皱眉。
“简单的读书写字,教人识数就行。”
大帅这才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把原先的县衙送过来,“我要六成!”
这就过分了。
钟明解释道:“大帅,办工厂如果不能保持一定的资本增殖速度,结果只能是倒闭。”
“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把利润拿出来,扩大再生产,拓展生态链,逐步掌控上下游产业。”
大帅没听懂,但还是大笑道:“简单,我把我的分红投进去,利滚利嘛,我明白。”
钟明只感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三成,我最多只能给三成,你还要保证,如果有必要,这钱就必须用在工厂发展上。”
“四成!”
“就三成!”
大帅犹豫片刻,“成!我信你。”
设备,钟明有,但钢铁、橡胶、喷漆等材料都需要依赖商人,还有煤炭、燃油、电力等问题。
还好任家镇还有个破落户任婷婷。
她手下还是有一批做事的掌柜的。
任婷婷显然要比大帅好说话的多。
她也有意攀附,寻找靠山,一听说军阀徐大帅都参股了,就再无疑虑。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解决原材料等问题,钟明还得招募工匠,把宅院改建成工厂,厂房、仓库、宿舍、食堂等等。
这下可没人买单,大兴土木,自然花钱如流水。
学校的事好说,阿东阿西他们是识字的,教出一批工人来,完全没问题。
虽然被迫与地主军阀和土财主合作了,但钟明也不是一般的创业者,背靠茅山这个超现实暴力机构,他有足够的底气去谈判,并获得了绝对的话语权。
钟明正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队修女却来到了任家镇外。
她们驻足于废弃许久的教堂前,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
领头的胖修女扯下教堂上的封条。
“哈里路亚,愿主的荣光重新降落于这片充满罪恶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