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的料给的很足。
面汤里除了肠子,还有一片肥膘肉,再加两片切成斜片的油豆腐,上面浮着一层葱花碎。
肥肠里满满的都是肥油,咬上一口,那油水就滋滋往外冒。而那肥膘肉,简直就是猪皮的天下,这玩意儿被猪骨头汤煮得稀巴烂,就算是没牙的老头老太太,也能轻轻松松用没牙的嘴巴抿下去。
这种用心的饭食,在别的地方是找不到的。
正是因为百姓生活松快了,才有空闲去精心准备这些东西,否则只会陷在柴米油盐的漩涡里,锱铢必较。
要不怎么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呢,人要是太穷了,就会骂老天爷,就会仇富,然后去抢,去偷,去夺,这种情况如果不加以遏制,最终会演变成起义。
而鹅城呢?
烟贩都被砍头了,地主豪强战战兢兢,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搞事,因此工商业正在复苏,辉光教区大量的商税又是一针强心剂,工厂、学堂以及各种社会福利,就都可以逐步落实了。
肉眼可见的变化,让人们心里有了一股气,知道生活会变好,就不会半死不活的混日子了,这股子凭空多出的主观能动性,叫做活力。
好似春雷一震,万物复苏。
“有个教堂里的牧师,当着百姓的面,用刀子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听说,喉咙里的血飚出去一丈多远,把石头台阶染得血红血红的,给那个撞死在经堂里的老妇赔上了性命。 ”
黄泉颇为感慨:“真是不敢相信,现在洋人的命竟然与老妇的命对等了。”
九叔吃完饭,抹了一把嘴巴,“这事本就天经地义,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需要不断强调。”
黄泉一笑:“不把他们杀怕了,他们哪会把你当人看?”
“这话倒没错。”九叔点点头:“前两天看报纸,听说港城有一个叫林明恩的商人,抱着轻机枪,见洋人就杀。洋教说这是造孽,要下地狱的,和尚说他业力缠身,注定不得好死,可我觉得,要是没有这种人,经堂里的老妇哪有机会昭雪?”
黄泉点头:“乱世无慈悲,杀生即护生。”
九叔起身结账,回过头说道:“没错,阎罗开路,菩萨断后,阿明,就是冲在最前面的阎罗。”
南海。
漫漫水波如碧,天高海阔浪涌。
隆隆炮声在海面上回荡,炮弹像流星一样呼啸而出。
弥漫的硝烟卷着波浪,浪花上激荡的残骸,正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海战的激烈与残酷。
这两支舰队都经历了激烈的炮火交锋,甲板上燃烧的火焰映照着战士们紧张的面容。
他们各自都只剩一艘主舰了,护航的驱逐舰和潜艇早已被埋葬在波涛之中。
探路者号的防空炮手紧盯天空,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袭击。船员们熟练地扑灭火焰、修复受损部位,探路者号的战斗力并未减弱。
舰队最高指挥官正沉着冷静的指挥着船员,进行最后的反击。
他船上载着圣公宗的军机大臣,朱尔典,这次过来是为了解决辉光教区一事。
西方战场让每一个人都心力憔悴,他们必须全力以赴,才能维持战场上的均势。
帝国内部已经达成共识,认为此时与钟明开战殊为不智,倒不如用这个教区,换取一个强力盟友。
因此,辉光教区内发生的事被严密封锁。
布鲁斯得知消息之后,也派出了访问团,想要提前拉拢住这个潜在盟友——毕竟布鲁斯跟钟明又没有什么仇怨,相比起来,更有优势。
两支舰队在天竺洋碰面,可谓是一路打了过来。
此刻双方都已经来到了南区门口,出于战略上的考虑,这一次,将是最后决战。
双方的炮口不约而同发出最后的怒吼。
巨大的爆炸声撼动了海面,黑烟腾空而起,布鲁斯战舰的船体开始倾斜,海水疯狂地涌入船舱,肉眼可见的,逐渐淹没在海浪中。
探路者号虽然千疮百孔,船体都在冒黑烟,可终究还是撑住了。
船员们欢声雷动。
暗中捏了一把汗的朱尔典终于松了口气。
夕阳斜照。
血红的光辉下,满目疮痍的探路者号缓缓停泊在现在的镇洋港中。
前往迎接的妈祖号就跟在后面,见它没有搞事,梁办船长还有些失落。
朱尔典整理衣冠,拄着文明杖,带领访问团成员走出船舱。
钟明身披赤绒大氅,里面是一套黑色军装,大氅上绘有二十八星宿,军装上用银丝绣着八卦符文,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似闪烁着寒星。
他正率领一班人马,等在港口,见朱尔典带人下来,便亲切的上前握手,探头看了看还在冒烟的探路者号,一脸担心的说:“看得出来,你们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啊,真是辛苦了。”
朱尔典上下打量一番,有些讶然的用英文说道:“没想到钟先生竟然这么年轻,真是少年有成。”
钟明虽然听得懂,但还是要等随行翻译说完,这才伸手一引,和朱尔典并排往回走:
“谬赞了,本帅管教不力,一帮暴民趁机动乱,实在是有伤天和,可惜,还是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本帅在此,深表抱歉。”
朱尔典听完钟明的鬼话,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却只能耐着性子:
“天灾人祸,在所难免,我方也能理解。只是那些死难者的骨灰和在这里的资产,实在不应该就此漂没,他们的家人,还在盼望着他们的灵魂回归故土。”
“上帝没跟你们说吗?”
钟明讶然地看了一眼朱尔典身后,在他身后,就跟着两个神职人员,面目悲悯,气息内敛,看起来应该是高手。
朱尔典一愣:“说什么?”
钟明装模作样在胸口画十字:“他们的灵魂已经去神国了。”
朱尔典不解,转头看向身后的红衣主教。
红衣主教眼皮一跳,问道:“你说的不会是拜上帝教吧?”
钟明一脸奇怪的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朱尔典脸皮一抖,“那是邪教异端。”
“教皇不是都承认了吗?”
“……那是历史原因,我们不要去追究。”
“那完了。”钟明摊手。
“怎么了?”朱尔典追问。
“那些灵魂已经被洪天王骗走了!”
钟明痛心疾首,“哎呀!你们怎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可是……”
“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朱尔典还想说什么,又被钟明打断。
“我们才刚……”
“为什么不早说!”
钟明宛如复读机,根本不给朱尔典开口的机会。
朱尔典深吸一口气,“好了,我们还是谈谈骨灰和资产的问题吧。”
“为什么不……哦。”钟明瞬间停止复读,转而道:“骨灰都在城外堆着呢,应该还没被风吹走多少,就是可能分不清谁是谁了,但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落叶归根嘛。
至于资产……自由贸易体系下,商人之间的侵吞兼并是常有的事儿,我也不便插手啊,毕竟,为了扞卫自由嘛。”
这话说的太无耻,翻译的官员都有点不太好意思翻译了,声音越说越低。
朱尔典和一众访问团成员都是面面相觑。
这不是纯纯的流氓吗?
“您一点都不顾及国际观瞻吗?”
朱尔典脸色阴郁。
钟明笑道:“先生们,一说到这个就让人莫名想要发笑,过去的一百多年里,我们从你们身上学到了很多。
我们最先学到的一点,就是所谓的道德与公理只有在实力对等的情况下才能拿出来讨论。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而现在的镇洋港已经没有属于你们的大炮了。
这或许是不对的,但我们别无选择,因为只有如此,你们才能放下傲慢,认真的听取我们的诉求。
朱尔典先生,您的到来,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