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们果然没什么动作,就一个劲儿的念经。
从白天念到晚上,终于念完。
钟明和师父在外面跑了这么久,索性就在寺庙客房里住了一晚,可能是受到佛法洗礼的关系,钟明睡的很香。
但有人却睡不着了。
天师府消息向来灵通,当夜就有人把消息传了回来。
茅山已经拿下灵宝派、清微派、天心派、神霄派等正一道的门派,可以说,在正一道中,天师府已经被孤立了。
这是两千年来第一次!
其实天师府早就有衰败的迹象了。
天师府的祖天师张道陵,是在天上干活的,人家是玉皇大天尊的秘书长,皇家战略管理顾问,能直达天听的存在。
大概是宋末元初时,草原上的入侵,让天师府元气大伤,元朝时,又跟衰落的孔家掐架,闹了个两败俱伤。
到了明朝,朱元璋就趁机取消了天师府世袭的“天师”名头,一律改称“真人”,刘伯温也奉旨斩龙脉,断了天地之路。
虽然明朝没了之后,天师府又暗戳戳的把“天师”的名号拿出来用了。
但是,失去了祖天师的护佑,天兵天将临凡的时机日益减少,彻底撕碎了天师府最后的骄傲。
只是因为强大的历史惯性,过去几百年里,一直没人敢于挑战天师府的地位,让他们一直安稳地传承到了现在。
当代张天师虽然年轻,但也感觉到了危机,所以在当上家主之后,就一直在寻找机会。
前两年,他甚至放下了以往的恩怨去跟孔家合作。
张天师本想着是强强联合,肯定能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结果呢,却让人难以接受。
孔家也不行了。
社会思潮变化之快,让人难以捉摸。
不知道啥时候,伟大的至圣先师突然就成了孔老二,儒教的分裂也到达了极点,如今鲁省孔家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天师府在道教的地位。
眼看着钟藏锋在南区一步步坐大,荡平南疆,肃清兰芳,张天师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历代祖先积累了两千年的家业,眼看就要败在他的手里,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可张天师能有什么办法?
茅山这些年尽出妖孽了,除了最近风头正盛的钟藏锋,还有个石坚!
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逆天的存在,脑壳里全是肌肉,行事偏激、暴虐不说,实力还强的离谱。
有人分析过,只要各派的老怪物们不出手,石坚就是妥妥的天下第一人。
张天师知道一点内情,老怪物们…不是,在世祖师们,是不会出手的。
人家那是功参造化,随时准备要飞升了。飞升之前的准备工作,就是要斩断人间的恩怨纠葛,干干净净的上去。
虽说天人之间的通道没了,但大家都还是心存希望的,到他们那种境界,只要不惹事,基本死不了,慢慢等呗。
总之,能打过石坚的,都爱惜羽毛,不愿意出手,而且,对茅山来说靠辈分压人,也是行不通的,天师府有洞天真人,茅山就没有了吗?
对了,除了石坚,茅山还有个能跟石坚分庭抗礼的,叫林凤娇,据说前世是个地仙,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但是,前代张天师明明算过,说石坚和林凤娇八字相克,迟早要两败俱伤,未来二十年内,没人可以威胁到天师府的地位。
问题就出在这个钟藏锋身上。
张天师问过洞天中的祖师们,祖师们说,茅山左真人最擅长命理,一生致力于改命,当初还来天师府求过命理法门,这钟藏锋,很有可能就是左真人的手笔。
左真人也就差临门一脚了,或许想在入洞天前,亲手把茅山的地位往上提一提。
茅山都三山之一了,还提什么?
张天师明白,这是要把天师府按下去。为此,他一直在想办法周旋,可一来石坚处事风格咄咄逼人,二来是钟藏锋起势太快。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今天,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钟藏锋已经跟禅宗达成了合作。
佛教分为性、相、台、贤、禅、净、律、密八大宗派,说起来挺多,其实真正的显学,也就法华宗、华严宗、禅宗、净土宗这几个。
前两个,乱世封山不问世事。
净土宗……信徒最多,但真信还是假信就不好说了,总之想要组织起来,基本不可能。
而禅宗是讲究避世清修的,悲天悯人,大师层出不穷,这次能破格出山,钟藏锋应该花了不少心思。
这其实算不得意外,钟藏锋的师父,就跟禅宗的一休大师是好友,这里面应该是有人情的。
张天师盘算了一晚上,都不知道该去找谁帮忙。
孔家自顾不暇。
北方的全真?
不行啊,现在兵荒马乱的,土匪都爱往林子里钻,枯坐山中的全真道士为了吃饭,为了生存,已经开始大量借用地府力量做法事,人前显圣了。
而地府,又是茅山的基本盘。
第二天早上,又是一夜没睡的张天师胡子拉碴,早饭都没心情吃。
来到花园里散散心吧,七八个小妾就明里暗里争宠,叽叽喳喳,弄得他心烦意乱。
直勾勾瞅着蓝洼洼的天,张天师一阵发愣。
前天石坚就发来了拜帖,说钟藏锋这几天就来拜会。
半晌,摸出南区来得密信,看着一行字入了神:“摧豪强,抚穷弱,鱼肉缙绅。”
谁是豪强?谁是缙绅?
天师府?
茅山就不是吗?
蝇营狗苟,谁免得了!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要不是刘伯温……”
张天师捏紧了拳头,没一会儿,又卸了劲儿。
小妾们争执起来,有两个别着气来到他身前,软糯糯的说:“老爷,您看她,谁家妇人这么彪悍啊?”
另一个也不说话,眨巴眨巴眼睛,泪珠就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张天师恍若没有听到,只喃喃道:“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软糯女子没听清,轻轻推了他一把,“老爷?您说什么?”
张天师回过神来,叹口气,暗暗做下了一个决定,转头冲那哭哭啼啼的小妾轻喝:“别哭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去把华儿叫来!”
小妾住了声,应一声,冲另一女子飞了一个得意的眼神,扭着腰走了。
等这小妾领着个十几岁的男孩回来时,张天师正坐在花园假山脚下,冲男孩招手,“来,过来华儿。”
华儿跑了两步过来,他有些疑惑,父亲膝下子嗣众多,自己也不算出众,所以一直对自己不理不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母亲在旁夸道:“老爷,华儿最近可用功了,唐诗宋词都背遍了。”
张天师强撑着笑脸,问华儿:“哦?最近学了什么诗词呀?”
“我给您背。”
华儿在母亲鼓励的眼神中,抖擞精神,声情并茂的背诵: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听着这首后主的词,张天师的脸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