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虚其实挺看不上唐大帅的。
以前他觉得自己能爬到这个位置,已经是摸着天了,见到这天混沌难明,他再不忿,又能做什么呢?又能改变什么呢?
所以,为了生活,他必须要忍。
现在不一样了,唐大帅是个脓包,军事上的事,即使不懂,也能用大烟带来的充沛利润握在手里,可文化和思想的战争上就完全不是钟明的对手了。
李虚见到了工人罢工,学生罢课,更见到了让人闻之色变的《庄钟传道集》。
偷摸看完之后,他就知道农民、工人和学生为什么那么疯狂了。
李虚意识到,唐大帅那套靠武力和大烟维系的统治,在这股思想浪潮面前,迟早会土崩瓦解。
他仿佛看到了被钟明种在所有人心底的种子破土而出,一个恢宏的、璀璨的新世界正在生根发芽。
从大帅府出来,正暗自盘算的李虚迎面碰上了孔闻定,他不由一怔,这家伙不是跑了吗?
孔闻定扛着一杆大旗,神色倨傲,正准备进去,转眼却看到了李虚,知道李虚是唐大帅身边的幕僚,他主动上前打招呼:
“李道长,出去公干?”
李虚心思百转,不动声色说:“孔先生怎么又回来了?”
孔闻定微微一笑,他就等李虚这么问呢,“我听说很多人传言我跑了,其实都是谣言,我这是回祖庭借法宝了,你看。”
孔闻定摇了摇手里的大旗。
李虚是底层摸爬滚打过来的,察言观色,捕捉细节的本事已经出神入化,只一打眼就看出孔闻定摇旗时似乎扯动了伤口,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猜测,这小子应该是跑回家后被长辈教训了,不得已才跑回来的。
李虚没揭穿孔闻定,而是好奇地问:“这旗?”
孔闻定知道自己先前临阵跑路,导致声名狼藉,有意在李虚面前找回千载贵族的面子,便卖弄道:
“我孔家千载传承,底蕴岂会比茅山差?这旗叫做红尘障风旗,最擅长无中生有,煽风点火,转移矛盾,只要立在大帅府,那钟藏锋家中必定火起,教他首尾难顾。”
李虚深深看了一眼那旗子,心思一转,装做愁苦模样问道:“区区水火,又岂能难住茅山?”
孔闻定哈哈一笑,拍了拍李虚肩膀说:“李道长,我这水火,并非有形之火,它呀,烧在人心里,无形无相,却能叫他千般力气也使不出来。”
李虚适时接问:“哦?这么厉害?却不知几时奏效?”
孔闻定笑着说:“大旗一张,三天就见火星,六天火起,九天就不可收拾!”
说完,他看着李虚那大为震撼的模样,心中快意无比,一甩飘逸长发,昂然走向大帅府中,临走还不忘招呼一声:
“李道长且等着看好戏吧。”
走在街上,李虚思绪万千。
保安队的宣传队又来了,一行人浩浩荡荡,高喊着“前线大胜!大树林歼敌十万”这种糊弄人的谎言。
看着保安队从身边经过,李虚做下了一个决定,转头向城外走去。
因为闹事的工人和农民很多,监狱根本装不下,唐大帅就把那些人抓到了城外军营中,有一个加强团负责看管他们。
从城门洞出来的时候,李虚已经换了一身衣物。
一包药膏从袖中滑出,伸手在脸上一抹,面容一阵扭曲,就变成了唐大帅的模样,脚下一磕,骨骼发出“咯咯”轻响,身高凭空涨了五公分。
……
南区首府,军政厅。
老周亲自登门送来最新的军报,瘦削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哈哈哈,麻子说先头部队已经快要抵达敌方心脏了,问我们是不是要直捣黄龙。”
麻子的部队都是精锐之师,有坦克开路,自行车提高转进速度,还有各地百姓帮忙。
各种穿插迂回战术打出来,敌军堪称是一触即溃。
通常都是稍一接触,就发现自己被分割成了几块,哪儿都是敌人。
所以,除了寥寥几个精锐师之外,其他乌合之众一听张麻子打来了,当即就望风而逃。
他们的后方部署再好,被惊慌失措的溃军一冲,也照样是千疮百孔。
更别说还有很多部队被包围后,都成建制的投降了。
而据丁凛川的军报说,很多时候他们的部队还没到,敌人内部就已经爆发了起义。
因此,他们除了最开始打了几场硬仗,剩下的大多时候都是跑马圈地。
钟明抬头一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告诉张麻子,抓到唐敬鸭之后,任他处置。”
听了钟明的话,老周轻轻皱眉,“麻子跟唐敬鸭有大仇,这么做是不是太绝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世上的大帅何其多,你毫不留情的杀了唐敬鸭,日后其他大帅又怎么敢谈和、投降?
“绝吗?”
“绝啊。”
“你来看看这个。”钟明把新起草的文件递过去。
老周看了看,眉头大皱,对钟明说:“有伤天和。”
钟明笑着说:“伤天和,不伤人和。”
老周摇头,“地主士绅、官员富商中也有好人,怎么能不加分辨就杀,甚至……”
说着,抖了抖手里的文件,“你还要杀人全家,这实在是……再说了,我们刚刚拿下这些地区,不安抚民众也就罢了,怎么能唆使百姓呢?”
钟明说:“老周,我知道你的担忧。无非是手段太酷毒绝情,会让很多可以倒向我们的人,坚决的反抗我们,从而成为我们北伐的阻力。”
见老周点头,钟明接着说:“可是,我们要多想一想,我们要的到底是什么,让老百姓翻身,还是天下?”
“当然是要百姓翻身。”
老周接的很快,但他又有些犹豫,“可是,不要天下?”
钟明轻笑一声,“岂不闻,得民心者得天下。”
听了这话,老周看向钟明的眼神中更添几分崇敬。
钟明说完,叹了口气,接着说:“老周,他们是很可怕的一个阶级,我但凡有一丝宽松,给他们留下一砖一瓦,你信不信,不出四十年,他们就会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
老周苦笑一声,“论高瞻远瞩,我肯定不如你。”
钟明点头说:“所以说,我们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全部消灭之,按着他们的族谱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这话说的老周脖颈子一阵阵发凉,“这…这得造多大孽啊。”
钟明情绪有些激动,起身说:“不管多少孽我一人担之!我就是要让那士族公卿们,尝尝万民蚁噬之痛!
农民的儿子,杀了地主全家,听着多么顺耳。”
钟明仰着头,满脸向往。
老周却觉得,钟明的表情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