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我的心猛然一颤，似乎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她的脆弱，但她不说，我也无法知晓她内心深处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下了车，我点上一支烟，海风猛地灌来，撩动着我的衣角，也险些吹灭刚燃起的烟头，我深吸一口，烟草辛辣的味道顺着喉咙直抵心肺，却依旧驱散不了满心的沉重。
江黎也下了车，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责备我抽烟，又或者粗暴的抽走我嘴里的烟，并像个大姐姐一样教训我；她只是静静地走到我身旁，和我一同望向那片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海浪永不停歇地涌动，一下下拍打着沙滩，就像此刻我杂乱无章又此起彼伏的思绪。
“余温，为我唱首歌吧。”
“你想听什么？”
“你知道我最喜欢哪首的。”
我微微一怔，瞬间就明白了她想听哪首歌，一口吸完手里的香烟，清了清嗓子，我轻声唱了起来：“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
江黎静静地听着，目光有些迷离，似乎思绪已飘回到那些纯真的过往。那时的我们，没有如今这般复杂的烦恼，放学后会一起在田野间奔跑，追逐着风中飞舞的蒲公英，笑声洒满了整个黄昏。
“将愿望折纸飞机寄成信，因为我们等不到那流星，认真投决定命运的硬币，却不知道到底能去哪里……” 我继续唱着，心中感慨万千，眼前的江黎，不再是那个会在午间休息时偷偷跑来我的教室与我一起趴在桌子上享受片刻宁静的女孩了；生活已经把她变成了一座我永远都无法攀越的高峰，唯一不变的，只是我们这些年来的情谊。
我依旧将最后一段交由江黎，她也很有默契地接了下去：“一起长大的约定，那样真心，与你聊不完的曾经，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习惯，我还记得第一次与她一起唱这首歌的时候，她要求我必须把最后一段留给她，久而久之，便成了我们之间独特的默契。
一曲唱罢，江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余温，谢谢你。好久没听到这首歌，感觉那些美好的时光就像在昨天，可又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刹那间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这首歌，以及这最后一段歌词；那些一起在暴雨中奔跑回家的日子，雨水打湿了衣衫，她却笑得无比灿烂；那些她静静坐在我身旁，陪我度过无数个为考试熬夜复习的夜晚，递来的一杯杯一块钱一包的粉冲咖啡；那些我遭遇挫折时，她默默递来的温暖怀抱和鼓励的话语，此刻如同一部描述青春情怀的电影我脑海中一帧一帧地清晰放映。
或许在她心中，那些与我共度的往昔，从一开始就种下了爱的种子，只是我像个懵懂的愚人，迟钝得可怕，在漫长的岁月里，对她的深情视而不见，就如同歌中所唱：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所以，我们的曾经，到底是友情还是爱情？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可一切都已太晚。
那些被我忽视的细节，那些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都是爱的伏笔。
突然，我好像知道了我们重逢的那天，她突然的那一吻。
原来她没有喝醉，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她压抑已久的情感，在重逢的刹那，冲破了理智的防线，是她鼓起勇气，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可能的孤注一掷。曾经的她，在那些琐碎日常里，早已将心意交付，而我却在时光的洪流中，后知后觉。
我望着江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最终都消散在这无边的夜色里，徒留无法挽回的怅然。
香烟在我嘴里一根接一根，辛辣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试图掩盖内心的复杂情绪，却只是徒劳。
一阵极久的沉默之后，江黎终于缓缓说道：“少吸点烟，对身体不好。”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沉重的氛围，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
我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那快要燃尽的烟头，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我此刻混乱又闪烁不定的思绪。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江黎轻轻叹了口气，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有些凌乱，她却没有伸手去整理，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眷恋，有无奈，还有一丝释然。
我心中一阵刺痛，其实我也明白，她销声匿迹的这些年……我们都食言了，她没有像承诺中那样在中山大学等我，我也在失去的潜移默化中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那一刻，我望着江黎，只觉得她是如此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我从未真正走进她的内心，读懂她的深情；熟悉的是，她依旧是那个处处为我着想，不愿让我为难的人。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丝线，紧绷着快要断裂；海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着，撩动着江黎的发丝，也撩拨着我混乱的心弦。
……
这个夜，江黎把我送回了老院子外的沿江路便离开了惠州；我站在路口，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车尾灯在月色下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沿江路的尽头。
路灯拉出我后知后觉的影子，我久久伫立在原地，任夜风肆意吹刮，思绪如乱麻般纠结缠绕。
摸了摸口袋，却发现香烟早已抽完，一阵很猛烈的风吹过，一根枯草在空中打着旋儿，像是在这茫茫世间找不到归处；此刻的我或许也一样，本想借这辛辣的味道麻痹自己，却连仅剩的这点慰藉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