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往日一样,何蓁从玉京院直接出府,坐上没有府邸标志的普通马车,到达自己名下一家成衣铺子,然后戴上帷帽下车。
和往日一模一样的流程,马车夫已经习以为常。
前几次还因为何蓁频繁出门,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同三宝说过几次,后来贺玉京亲自发话,让他照夫人意思来就行,马车夫便也不再多操心。
反正每次他家这位年纪小小气场老老的夫人,就算出门,除了去不同铺面,都是一模一样的流程,又从不会惹出麻烦,确实没什么好说。
“东家来了。”
掌柜是熟识何蓁的,见了人立马从柜台后迎出来,同何蓁拱手道:
“东家今日是查货还是盘账?”
何蓁摇摇头,语气平淡道:
“我来看看,有没有新纹样。”
掌柜神色如常,一边伸手将何蓁往内引,一边开口道:
“有的,夫人请先去内室稍坐。”
……
一刻钟后,两个一身短打的男子,从一处小巷拐出,驾上一辆马车直奔城西方向。
上京城皇城在北,达官贵人聚居在东,平民百姓多居东南,游商旅客在西南。
城西,是贫民乞儿市井无赖扎堆的地方。
只有一处例外。
倾荷济慈院,一家开在杂乱贫民窟的济慈院。
和整个城西的环境格格不入,偏又透着松弛泰然。
一个靠在路口石牌坊上晒太阳的乞丐,正抓了虱子往嘴里塞,飞驰而过的马车带起一阵风,将到嘴的虱子刮没了影。
乞丐张嘴要骂,待看清马车影,凶狠的眼神却软了,到嘴的骂声也尽数咽下,只撇撇嘴酸溜溜地拖长声调,自言自语道:
“大善人又来咯~~~”
酸言酸语完,乞丐紧了紧身上已经发硬的夹袄,重新靠回牌坊上,也不继续抓虱子吃,干脆闭上眼睛打盹儿去了。
不远处的济慈院后门处,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内空无一人,院内则满是孩童的欢腾动静。
不是因为见到了马车中的人,而是因为领到了马车中人买来的糕点果脯。
在这片欢腾的掩映下,济慈院最角落的一间房内,就显得格外安静,安静到屋中壮汉的灌茶声,吨吨吨的,粗壮得仿佛牛吸水。
大概是赶路太急,那壮汉连灌三大碗茶水才罢手,抬手将胡茬上茶水一抹,朝坐在主人位上身材瘦削的男子开门见山道:
“那人已经来过两回,要是秦娘子再不见,我家将……郎君说,那人怕是要急。”
瘦削男子听到这话,轻声一笑,露出和这身短打毫不相配的恣意女声。
“急了能怎么样?来咬我吗?”
秦娘子说话辣惯了,壮汉抓抓头,不明白对方的潜台词,也不会接话,只能“嘿嘿”一笑,露出个憨直的傻笑。
秦娘子见状,笑意更明显,不愿为难他,明言道:
“先让那人搞清楚,到底是谁求谁?让他知道,你们郎君也得按我的规矩来——你们郎君没露什么端倪吧?”
壮汉听懂了,这回倒是一脸骄傲道:
“那我们郎君可不是我,脑子可聪明呢!”
秦娘子对于壮汉的骄傲不置可否,扬了扬眉毛,转头看向小几上打开的木盒,其中放着两枚白玉佩,白玉佩下面压着一张旁人看不懂的地图。
大概是秦娘子视线停得有些长,壮汉脸上突然有些忐忑,期期艾艾道:
“秦娘子,我们郎君很省的,真,真的没有乱花……”
秦娘子收回眼神,从袖袋中拿出个木盒打开,木盒中躺着同白玉佩纹样相似的青玉佩。
“让你们郎君该花花,别一天天抠搜的,钱再不好赚,也不在抠的那点儿上。”
秦娘子说完,就将木盒合上,随手抛给那壮汉。
壮汉又是“嘿嘿”一笑,脚尖一勾长臂一捞,没什么准头的木盒,便被他牢牢抓在手中,收回时顺势朝秦娘子一抱拳道:
“那娘子保重,我这就回去复命。”
见秦娘子点了头,壮汉脚下一旋,快步走到门口,纵身朝着房顶一跃,几个起落后人影就消失不见。
“秦娘子,孩子们都很想你,要留下来用饭吗?”
壮汉走了没一会儿,门外响起济慈院婆子的问询声。
秦娘子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起身走到门外才道:
“不必了,跟小秦说准备走了。”
婆子也不多问,点点头,快步转身去了。
……
何蓁从成衣铺出来的时候,玉京院的马车夫已经在门口张望了三遍。
“夫人,时候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吧。”
何蓁看了他一眼,依旧转头轻声细语同掌柜说话:
“这批纹样先等等,我回去琢磨一下,等下次过来再做决定,少则半旬多则半月。”
“诶,都听东家的,东家慢走。”
何蓁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扶着金珠上了马车。
马车夫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再多言语,只能拿祈祷的眼神去看金珠,金珠“哼”了一声,语气不怎么好。
“不是你催促夫人吗?还不快走!”
下仆催促主子是忌讳,但何蓁今日在外逗留的时间,确实稍微长些,回到玉京院的时候已经过了酉初。
主仆俩正边走边商量吃什么,就见银珠面带急色,步履匆匆走过来。
金珠眉头一皱,端出夫人心腹的架势,上前一步道:
“夫人交给你们的仪态呢?天塌下来了?”
银珠面上的急色变成窘迫的涨红,急忙调整好状态,同何蓁行礼道:
“夫人,郎君在膳厅等你用晚膳。”
何蓁有些惊讶,脑子里将今日的事情过了一下,若无其事点头道:
“劳夫君久等,就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银珠领命去了,金珠有些担忧地看向何蓁。
何蓁脚步从容,目不斜视往正房走去。
“心放回肚子里,别叫人一粒草籽,就钓出老鳖来。”
金珠鼻子一皱,不满嘟囔道:
“姑娘说话真难听。”
说完,到底撑不住,自己又笑起来,何蓁见了,也露出个清浅的笑意。
到了正房门口,何蓁也不等金珠撩帘,自己挑开门帘走进去。
下一刻,一声尖利的惊叫便响彻玉京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