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府,飞鹤堂。
号称被老侯爷带走的何蓁,此时正恭敬地站在屋子中央,用贺家人早见过的“泥娃娃笑”回话。
“这位老夫人哪里的话,婚姻大事自有父母裁夺,不该有满意与否一说,……更不会委屈。”
何蓁的话依旧滴水不漏,举止神态也一如既往的端庄,看不出丝毫不妥。
只是坐了老侯爷夫人位置,那位陌生老夫人,审视何蓁的眼中,却闪过了一丝无趣与嘲讽。
那位陌生老夫人没有接何蓁的话,就那么静静打量着何蓁。
半盏茶过去,一盏茶过去,两盏茶过去,三盏茶过去……
在那双犀利老眼的盯视下,何蓁的站姿依旧端庄,似是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是真的这样端庄镇定吗?
头上忍不住颤了一下的珠钗,交握身前发白的指关节,还有那绷得紧紧的唇角,一直垂着抬也不敢抬的视线,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知过了多久,恰逢有下仆过来换茶,才打破一室不正常的沉寂。
“哟,瞧我,一看到这样乖巧齐整的孩子,竟然连座儿都忘了招呼。”
说完,又将视线浅浅落到,退居下首的老侯爷夫人身上。
“你也是,这孩子原本……啧,已经是受了大委屈,你这做婆婆的该多疼疼,可别摆款儿才是。”
一直一言不发,仿佛透明人的老侯爷夫人,听到对方这话也没什么反应,只扭头同何蓁道:
“你坐吧。”
何蓁福身谢过,端庄中透了些小心翼翼,屁.股刚要沾到椅子上,上首那位陌生老夫人一拄兽头拐,就站了起来。
“今儿时辰也不早了,老身去看一眼春哥儿就走了。”
“外祖母,您脚下慢些着。”
站在陌生老夫人身后的人,此时赶忙出声上前,孺慕又亲热地搀扶着陌生老夫人的胳膊。
何蓁一直垂着的头抬起,面上露出个恰到好处的惊讶,像是刚刚发现,服侍那位陌生老夫人的,是定安侯府的当家主母定安侯夫人。
然后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白了白,在眼中露出懊恼之前,又迅速将头低回去,躬身目送二人离开。
这一切自然落入离开二人的眼中。
一出飞鹤堂,手拄兽头拐的老夫人就“哼”笑一声,语气不屑道:
“见怪不怪的小聪明,我还真当贺二郎好运,竟让他得了贤妻,终究是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
见老夫人看不上何蓁,定安侯夫人的眼睛都亮了,忙在后头附和道:
“可说呢!连我都差点被她过门前的‘贤名’欺骗!”
“如今想来,怕是该当春哥儿运道好,阴差阳错给错过了,就她那样的,哪里有做侯夫人的命?”
“就这样,还敢用蛇肉来吓唬春哥儿,简直就是不将春哥儿,不将外祖母你放眼里!”
说到后面,定安侯夫人忍不住撇嘴,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陌生老夫人看定安侯夫人一眼,嗔怪道:
“你也是做祖母的人了,怎地还跟小孩子一样?”
嘴上这样说,却又任由定安侯夫人,挽着她的手臂轻摇。
二人进了鸣心院,看过还虚弱卧床的贺惊春,见定安侯夫人还是不高兴,陌生老夫人叹息道:
“你这孩子!侯夫人都做这么多年了,刚刚在飞鹤堂,愣是一点没看出来好戏啊?”
定安侯夫人垂眼转眸,亲手给陌生老夫人奉上热茶,低声天真嘟囔道:
“不就罚那何氏站了一会儿,咱们干坐了一会儿,哪有什么好戏?”
陌生老夫人摇摇头,很是无奈道:
“那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会装相做做端庄样的小户泥腿子,连我身份都猜不出来的蠢货,你又何须如此在意?”
“还有,方才我们等那么久,还专门放出人给贺二郎通风报信,你看有人回来看一眼吗?”
“且我着人调查过,南边儿确实蛇宴盛行,如今这样,不过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定安侯夫人听到这里,面上的不高兴散去,换上一张笑脸道:
“要不你老是长公主呢!”
“不过,就算那何氏再不中用,那全蛇宴也非本意,但她终究是伤了春哥儿。反正二郎不看重她,外祖母您看……”
长公主比老侯爷年长七八岁,面容看起来却比老侯爷年轻,清清淡淡瞥向定安侯夫人的一眼,就让定安侯夫人回到她拒绝嫁入贺家,长公主也是这样看她一眼的情景。
定安侯夫人不敢再说话,故作出来的撒娇姿态,也动作僵硬地收了回去。
过了许久,长公主总算重新开口:
“你是打算重新给二郎挑个好的,还是觉得二郎能听话,再娶一个蠢的?”
长公主缓慢的语速中,带着提携的语重心长,定安侯夫人猛然抬头,面上神色逐渐明朗。
是她糊涂。
是夜,何蓁本想等贺玉京回来,好说说今天长公主的事。
结果等到犯困贺玉京还未回府,何蓁实在撑不住就睡了。
早上起来再问,又说贺玉京已经出门了。
翰林院这么忙?
果然,什么时代的牛马都不好当。
略作感慨,何蓁就懒得去琢磨贺玉京,转而想到昨日长公主离开后,她那位继婆母的表现。
之前她找何蓁合作,何蓁没有接招,本以为昨日那一出,对方会抓住契机再和她谈,谁知对方提都没提。
不过何蓁认为,倒不是老夫人不想提,而是长公主走后,老夫人状态很不对劲。
至于是哪里不对劲,何蓁没有想明白。
“走,去给老夫人请安。”
“二夫人请回吧,老夫人老毛病犯了,需要静养。”
何蓁也不是真心来请安,被拦住的时候也并不惊讶,只本分地询问是否需要侍疾,得到否定答案后,就知趣地离开了。
离开飞鹤堂后,何蓁转头看了眼院子。
一座枯坟。
那是别人的命运,也是何蓁的镜子。
她虽还不明确长公主的来意,但直觉告诉她,对方真正的目的,绝不是为了给什么外曾孙讨公道。
不明确对方来意,何蓁就不知道昨日表现对方满不满意,贺玉京又满不满意,反正她挺满意。
哦,不是说昨日的事情,是成衣铺子掌柜传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