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贺玉京神色平和,语气也平和,何蓁几乎以为他在阴阳怪气。
狐疑的视线再次扫过贺玉京的神色,何蓁才一本正经道:
“不醉酒也不识路。”
第一次进宫,识路才奇怪吧。
贺玉京承认她说得有道理,所以他转移了话题。
“宴会上没事了,你想再回去坐坐,还是回府?”
听说可以回去,何蓁立马道:
“若夫君忙完,自然是回家。”
贺玉京唇角疑似扬了扬。
“嗯,回家。”
春夜的风虽还有些凉,力度却温软得只能将贺玉京披风的下摆,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倒是出来太久的何蓁,在被前面的身影挡住夜风后,反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贺玉京没有停下脚步,只伸手解开披风,反手递给何蓁。
“披着吧,别染了风寒。”
贺玉京说话和动作都很自然,何蓁也没矫情,只道了声谢,拿伸手接过披在身上。
二人之间除了正事,一向没什么话说。
只是在贺玉京察觉到,何蓁走路的速度跟得上后,就再次加快了速度。
到了宫门外的马车前,转身一看,只露出一颗脑袋的何蓁,呼吸重了许多,两颊白里透着粉,额头鼻尖更是蒙上一层粉汗。
见她要解开披风,贺玉京抬手拦住。
“上车再解吧,走热了见风更不好。”
何蓁见贺玉京站在马车旁等自己,想着宴席上喝了酒,大概不准备骑马,也就听劝地点头,松开解披风的手。
两人一路无话,回了玉京院之后,各回各房。
何蓁准备盥洗的时候,珍珠端了碗姜汤进来,面上喜滋滋道:
“郎君特意吩咐的,说夫人吹了冷风。”
何蓁今日心中有事,虽披着端庄木头的皮,但少了许多温良妻子的体贴。
看到姜汤才想起问珍珠:
“醒酒汤送了吗?夫君也吹了风,姜汤也送一碗吧。”
“我懂夫人的,已经送过去了,还特意说了,是夫人一早叮嘱好的。”
珍珠在府中养了一段时间,比来时圆润不少,看着粉面团儿一样,面上一带笑喜气就格外浓。
何蓁暂时收回心神,一边搅动姜汤散热,一边逗珍珠。
“怎么?怕我说你抢功啊?”
珍珠没明白何蓁在说什么,但知道这话肯定不对,忙双手连摆否认,还不等她说什么,何蓁眼睛一眯像是又抓住她什么小把柄,语气危险道:
“我说怎么听我吹了凉风,还一脸喜气。让我瞧瞧我们贺翰林,打赏的手笔有多大?”
这下珍珠真急了。
“夫人!”
四个珠中,金珠是何蓁养出来的,银珠聪慧精明有城府,宝珠手巧内敛有眼力见儿。
只有珍珠一根肠子通到底,质朴单纯得可爱。
不止何蓁,其他三个珠也爱逗她。
珍珠只是单纯不是傻,刚开始尚且真急,后面慢慢琢磨出来,也不生气,反喜滋滋说,知道这是大家喜欢她。
自从地皮子踩熟,何蓁已经许久没见珍珠急过,如今见状忙举手认输。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
珍珠张了张嘴,忍了又忍,一口气还是没哽住,犹犹豫豫对何蓁道:
“夫人逗我不要紧,但夫人不好好听我说话。”
好嘛,自家的婢女养熟了,开始有情绪价值的需求了。
何蓁也不生气,“咕嘟咕嘟”一口气把姜汤喝了,放下碗看着珍珠认真道:
“珍珠姑娘,请讲。”
珍珠张张嘴,算了,先讲重要的。
“我高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郎君关心夫人诶!夫人不感动吗?”
“不敢动!”
何蓁敬谢不敏摆摆手,很有些嫌弃道:
“就算只是没关系的熟人,这种张张嘴的关怀,礼仪上都应该做到,何况我们是夫妻。”
何蓁自认为自己说得很对,但左右一看,四个珠,包括金珠都没露出站她一边的表情。
不应该啊!
起码金珠不应该。
何蓁也顾不得疲惫,微眯一下眼睛,带着探究左右看看,试探道:
“我跟夫君这样相敬如宾的状态……你们这么难接受吗?”
这于女婢来说,是个非常僭越的话题,何蓁对她们再纵容,其他三个珠也不敢多言,只拿眼睛去看金珠。
何蓁也跟着看过去。
金珠知道些内情,有些话本来不想说,但被何蓁这样看着,她也只能从实招来。
“其实我们倒没什么,主要有些话传得实在难听……”
金珠说着,见自家主子挑眉,便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
“夫人和郎君分房而居的事,不知道被谁传到那边府里去了,时间一长……对夫人不太好的流言,就传开了。”
实际上这个传开,若是没人使坏心眼,最终只会在下人之间传一传,只要做主子的不在意,也就没什么事。
可这种事情毕竟不是好事,尤其是站在何蓁的位置考虑,万一被人使坏,那她以后在外人面前,就是招了夫君厌弃,失了夫君庇护的人,一点体面都没有的。
四个珠全然站在何蓁立场想问题,也难怪她们憋不住。
哦,其实挺能憋的,只有珍珠被摁了又摁,也没有憋住。
何蓁听了就笑,想说自己根本不在乎,但看着四双真切担忧的眼神,知道自己不能不在乎。
想了想,何蓁故意带了不可言说之意道:
“多谢你们好意,嗯……我与夫君同别的夫妻不同,不过我会尽力让夫君看到我的好,不会让别人说闲话的。”
“好了,时辰不早,该歇息的都下去歇着吧。”
“是。”
听着屋中女婢传来齐刷刷的应诺声,贺玉京已经迈上台阶的步伐,略一犹豫又退了回去,然后快步转身离开。
贺玉京原本是想过来看看,何蓁吹了冷风有没有不舒服,谁知刚到主屋外,就听到对方那样一句话。
他心中有些自责。
只想着,既然对方在他面前端着木头样,显然就是对这桩婚事很不满。
贺玉京自己也忙,这样的情况下,他觉得在外面给够正妻的体面,大家通力合作,井水不犯河水就行。
却忘了女子是仰夫君鼻息而活,不是光有外面的体面就够了。
贺玉京脚下匆匆,一心自省反思,并未注意到,在他离开后,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身影,如月下鹰隼悄无声息滑落在主屋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