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酒后的黑眸,失了平日的威慑,短暂麻痹了何蓁的脑子,说起话有些不经思考的漫不经心。
贺玉京黑眸专注了些。
“夫人如何得知,我们还未同秦娘子,正式谈妥合作?”
何蓁轻眨眼睛,似有懵懂浮现,下一瞬已经翘着唇角道:
“不是夫君刚刚说的吗?”
“若合作已经谈妥,哪里还用去猜走水这件事,是为了报复还是帮你们?”
贺玉京一想也是,就笑了。
“夫人心细如发,果然饮酒易误事。”
这样说着,脑子里却闪过敲门之前看到的,窗棱上送信的小鸟。
还有大喇喇躺在废纸篓中的字条。
真的是何芷的消息吗?
贺玉京不明白,自己脑子里为什么要去想这些。
见着桌对面,掩唇笑得一派时光静好的何蓁,大概确实是酒后多思。
不愿多思的贺玉京,再出口的话,就带了懒懒的放纵。
“四殿下才是主子,想合作的是他,正式谈合作的也是他,秦娘子要讨好处,也是找正主,讨不到为夫身上来。”
说到后面,倒像是提醒到贺玉京自己,眼中闪过些懊恼,又紧跟着想通的狡黠。
何蓁心中遗憾叹息。
以后怕是连调.戏的乐趣都要没了。
心底的遗憾太甚,就容易溢出来。
幸好夜间昏暗烛火加持,和酒后贺玉京眼瞎看不真切,只当夜深人困。
“困了?那早些歇着吧。”
贺玉京说着,自然地伸手抚上何蓁发顶。
散了发髻,没有满头的头面珠翠,乌压压一片柔滑钻入掌心,让人不舍释手。
贺玉京又揉了两把。
眸中神色有不自觉的柔和。
上京纨绔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个个都在享受恣意人生,幻想红袖添香,当时的贺玉京要拿回自己人生的控制权,已经花费光所有心力。
待他考场初露锋芒,终于得以喘息,抬眼四顾时,谢青尧一人绽放的光华,早已盖过所有世家贵女,甚至包括大部分男子。
还不等贺玉京对这样传奇女子,生出些钦佩之外的联想,那高挂枝头的璀璨,就已经轰然坠地。
他不心悦谢青尧,也并不妨碍真切的遗憾和惋惜。
见过这样光芒万丈的女子,再看那些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完美世家贵女,行止笑语间尽是“啷当”镣铐声。
此后的许多年里,贺玉京都无心情爱,只觉出些索然无味,和对索然无味背后,身不由己的怜惜。
直到阴差阳错下,他在某种程度上被迫娶了何蓁。
心底里,那隐秘得不见天日的情爱幻想,彻底死了。
占了他妻子名分的人,最终不过是那些让他索然无味,又同情怜惜的万千“泥娃娃”之一。
好在情爱不是什么必须的东西。
得不到也没什么要紧。
贺玉京已经认命。
可那只过分标准的泥娃娃,突然裂开一条缝,漏出来些偷偷生长的新芽。
贺玉京心底好像来活儿了。
他在所剩不多的空余时间中,小心观察细细挖掘。
等贺玉京“吭哧吭哧”终于将裂缝撬得更大,得以窥见些内里,却发现内里小人儿心上,好像已经有人了。
啧,小火苗还没来得及复燃,就熄灭得更加彻底。
可人的情绪和情感,在有些特定的时候,并不以人的理智为转移。
在发生剧烈的质变之前,它甚至不会通知你,就偷偷绕过你的脑子,爬上更柔软的心房。
就像现在的贺玉京。
同一个屋檐下,日复一日的相见,窥得一点内里后,不受控制的好奇。
还有不能与旁人分享时,静谧温馨的短暂陪伴,都在慢慢发生改变。
贺玉京开始享受这种陪伴,习惯有那个人在。
但这不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引起他警觉的是,在面对秦娘子时,他总会下意识想起何蓁。
不是比较,就是单纯的想起何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
觉得优雅端庄中,住着个鲜活的魂儿,挺好的。
也没有因为秦娘子总爱逗弄他,就觉得秦娘子那样不好。
相反,贺玉京虽然不喜秦娘子逗弄,但尊重并佩服她的恣意洒脱。
就像看到当年的谢青尧时,他心中会惊叹,原来女子可以这样。
如今再看秦娘子,他就很容易接受,女子也可以那样。
再看眼前,正欲语还休望着自己的何蓁,女子还可以多样。
“怎么了?”
贺玉京见何蓁迟迟不开口,声音放得更柔,手指也趁机绕着一缕乌发,迟迟没有松手。
人与人之间离得过近,气息交融后发生的化学变化是很神奇的。
神奇到不过短暂的眼神交汇,绵长的几个呼吸,何蓁脑子里那句“把我头发摸油了”,就再无法冲出喉头。
何蓁觉得,不是她的问题。
是贺玉京此刻的黑眸起了浪,一浪接一浪拍过来,才让她觉得呼吸困难,一时张不开口,也忘记要说什么。
可是贺玉京在问她怎么了,她应该需要一个回答。
“你说,你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语气赞叹又怅然。
不是。
脱口而出后,何蓁的语言功能重新恢复。
好在这句话说得有些含糊,贺玉京可能没有听清,空气中静了一会儿,才见他微微放低身量,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何蓁摇摇头,略退开半步,笑着福身道:
“我说,天色不早,夫君回去忙完就早些歇息。”
贺玉京轻笑出声。
“好,夫人也早些歇着。”
说着,贺玉京眸色深沉,意味深长看了何蓁一眼,总算松开绕着对方乌发的手指,自持地后退一步,然后转身离开主屋。
所以,少女心性未定时,会因为一张好看的脸,移情别恋吗?
虽然贺玉京觉得,刚才那句无意识的夸赞,其中隐藏了些他没听懂的部分,但还是让人心情愉悦。
只是不知道,等有一天贺玉京终于明白,那夸赞后的怅然究竟是什么意思后,还能不能这样心情愉悦。
愉悦到,向来行事缜密的贺翰林,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何蓁会知道,他回去之后还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