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京是内敛的,大多数时候也是寡言的。
外在的名声,和他的为人,也都是一板一眼的。
连皇帝都叫他小古板。
他应该是最能代表,也应该是最为维护和推崇父权、男权制度的。
可此时贺玉京大段大段的内心剖白,不单是对何蓁,是对所有女子的剖白。
他觉得被驯化的女子,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也体谅她们的身不由己。
他看出女子端庄面具下,藏着的表里不一,也怜悯她们处境艰难。
这是一个善良的大好人。
如果只是这样,何蓁当然也觉得贺玉京很不错,是个值得的人。
作为制度的利益既得者,还愿意去考虑和换位思考,被压榨的人确实是好人。
可何蓁万万没想到,贺玉京会说自己狭隘,说自己的怜悯高高在上。
不要说这个时代,就是在那个文明高度发展的时代,那个记忆中几乎模糊的异世中,也没有几个人意识到这一点。
即便只是最普通最底层的男子,说上一句“女子不易”,都是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和高高在上的施舍。
何蓁不是为一句话感动的人,可此时眼眶鼻头还是忍不住泛酸。
也忍不住心动。
不可能不心动。
这一次,不关乎皮囊。
贺玉京的嘴还在张张合合,说着他这个时代,他那样处境的人,不应该具备的觉悟。
此时在何蓁脑海中,只有两个字:
温柔。
不是说为人处世待人接物,也不是性格,是心。
贺玉京有一颗温柔的心。
何蓁已经听不清贺玉京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
但下一刻就差点骤停。
被迷糊得听不清的耳朵,突然就被清晰的话语击中。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和那位秦娘子挺像的。”
“啊?”
何蓁被骤然惊醒,变调的声音终于引来贺玉京的侧目,忙强自镇定心神,勉强笑道:
“哪,哪里像了?”
贺玉京愣了一下,只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和秦娘子比较,笑着伸手捏了捏何蓁脸颊道:
“你们都是鲜活的人,不过潜藏在内,而她张扬在外罢了,还有曾经的青尧姑娘,实际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善良,温柔,心有玲珑。
何蓁吐出一口气。
呼~自己吓自己~
她自认露的马脚并不多,不至于大事未成就这么快掉马才是。
何蓁心中刚松一口,就听贺玉京接着道:
“春哥儿逃婚,其实是你故意的吧。”
又搞突袭!
何蓁瞪大的眼睛,彻底藏不住真实的答案。
好一会,她才听到自己有些讪讪的声音:
“我以为夫君今日需要的,是我的陪伴和安慰……没想到是来秋后算账的。”
何蓁其实可以继续装傻。
若是贺玉京在今日剖白内心之前,何蓁一定会继续装傻。
可此时,她有些忍不住地,轻轻伸出了一点点试探的触角。
“呵,果然如我所料。”
过了一会儿,贺玉京才轻笑出声。
试探成功。
何蓁也露出笑意。
嘴角翘到半路,贺玉京话头又拐了。
“如果当年,她能像你一样就好了……哪怕这世上没有我。”
何蓁嘴角收了回去。
贺玉京口中的“她”,自然是说他的生母,柳老先生的女儿。
绕了一大圈,剖白好一番心迹,原来是在表达对生母的怜惜、愧疚和伤怀。
从前提起自己的母亲,贺玉京也称呼“她”,是觉得被抛弃心中有委屈。
如今提起自己的母亲,贺玉京依旧称呼“她”,何蓁却敏锐察觉到,是因为亏欠和内疚。
是觉得对方不愿意,是觉得自己不配。
何蓁决定,今天无论贺玉京说什么冒犯的话,她都不计较。
可惜,贺玉京接下来一句冒犯的话也没说。
甚至连老侯爷和柳老先生,这两个悲剧的始作俑者,最好的发泄和憎恨对象,贺玉京都没有一句多的话。
冒犯何蓁的话是没说,但冒犯的事就说不准了。
二人下午这一场,总体氛围充满温情的对话,像是一种经久不衰的奇特熏香,将二人是笼罩进另一个世界。
快到晚膳时间,金珠在外面敲门,何蓁和贺玉京才被服侍着起身用膳。
下午大部分时间二人都躺着,晚上两人都没吃太多。
饭后,贺玉京也没有离开主屋,反倒让人送来一壶酒,同何蓁坐在窗前对饮。
贺玉京在何蓁的陪伴下,确实没有崩溃,但心中对真相的不痛快,还是难免的。
倒也不是很想喝酒,他只是今日不想回客房。
不过是想借酒耍赖。
何蓁一副万事由他的体贴。
贺玉京心想,这实在是太超过了。
这样的夫人,没有人会愿意放手。
贺玉京盯着何蓁的脸,仰头饮下最后一杯酒,在何蓁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人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何蓁身体骤然腾空,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惊呼。
“夫人,出什么事了?”
守在门外的金珠和银珠焦急出声,齐齐推门冲进来。
只来得及看到贺玉京的背影,就被对方一声低沉的“出去!”喝退。
被男主人那一声的气势震慑,金珠银珠吓得脸上一白,手上动作麻利带上门,默契十足快步走到主屋大门外守着。
站定后,俩女婢仿佛受到突然指引,默契转头朝对方看去,眼神闪过了然,又立马满脸通红转开。
而我们的当事人何田田小姐,经过短暂的惊吓,整个人被贺玉京气息包裹住后,心脏就狂跳起来。
要死了!
要死了!!
要死了!!!
理论sai迷真上战场,也跟普通慌脚鸡没两样。
好在没慌一会儿,何蓁就顾不得慌了。
她怕什么?
另一个比她更纯情呢!
心头一松,何蓁就任由对方的温热气息,将自己口腔的氧气席卷而空。
更何况,何蓁很是机灵地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亲就亲吧,反正对方又不能真把她怎么样。
好吧,心情除了放松,其实也有点遗憾。
何蓁脑海中正不合时宜地闪过“你除了弄我一脸唾沫,还能干什么”的台词,就察觉到贺玉京贴得更近的身躯。
???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