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沙沙。
呼出的热气,映得二人眉眼氤氲,叫人看不真切。
贺玉京看向何蓁的眼神,却是又柔又软又暖又密,蕴满着密密匝匝不自明的情意。
二人此时站在廊下,灯火明灭间,如丝眼神织就的网,更厚更密,叫何蓁挣脱不开。
“你……”
好容易,何蓁总算从那张网中,撕开一道呼吸的口子,就听贺玉京温声道:
“谢谢你。”
看穿他无法言说的窘迫,体贴地递上台阶。
贺玉京千字万句绕过舌尖,出口的唯余“谢谢你”三字。
人的心意相通时,不必多余的言语,也能明辨其中的情真意切。
何蓁成功接收到贺玉京的信号,稍稍偏头,语带玩笑道:
“这么感动啊?那夫君的‘谢谢’,应该不止口头上的吧?”
贺玉京怔了怔,视线在何蓁眉眼间扫过,垂眸轻笑。
“夫人叫我好生为难。”
何蓁本来只是调侃,但听贺玉京这样说,就来了点意思,追问道:
“怎么?夫君是觉得我挟恩以报吗?”
贺玉京缓缓摇头,含笑的双眸,直视何蓁,声音满是诱哄与试探。
“我是为难,夫人心意不明,不好把握感谢的度。”
“口头感谢怕太轻太虚,以身相许……又怕太孟浪,夫人说,是不是很叫人为难?”
何蓁含满意趣和调侃的双眸缓缓睁大。
这这这……这人调戏她!
大胆!
犯规!
顽石成精了要!
“咕咚——”
何蓁喉咙轻滚,视线微微错开,脸色无比正经道:
“我倒不是那种人。”
“不过若夫君实在有心,往后多多偏心我些,无论何时多记记我的好。”
看着何蓁躲闪的眼神,还有泛红的耳廓,贺玉京心情愉悦。
这是害羞了吧?
“这算什么?你是我夫人,我本就偏心你。”
何蓁只仰起脸,冲贺玉京笑笑。
“天色不早,夫君早些歇息,净缘寺的事,待我有了章程,再同夫君商议。”
提到净缘寺,贺玉京面上面上笑意淡去,很有几分听话地“嗯”了一声。
何蓁本想将时间安排到上元节,但因为拿不住那位的态度,就将去净缘寺的日子,安排到了上元节前一日。
净缘寺同妙法观一样,都在京郊。
不过一个在京郊东边,一个在京郊西边。
定安侯府在上京城东边,要去净缘寺就得横穿上京出西门,所以到了那日,何蓁夫妇天不见亮就出了门。
两人不欲被人窥得行踪,没有坐马车,连身边的人都没让跟着,各自骑了匹马,赶在开城门的第一时间,悄悄出了城。
贺玉京表面镇定,实际心中急切。
一出城门,侧头看了何蓁一眼,接收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就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刚开始贺玉京还会偶尔回头,怕何蓁跟不上,后来发现无论他怎么加速,何蓁都和他保持着不变的距离,就彻底放下心来。
当然,对于何蓁会骑马这件事,贺玉京刚出门时,就已经表示过惊讶,何蓁也给出了恰当的解释——在老家时,跟着舅舅和表哥学的。
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何蓁的骑术过分娴熟,虽不至于精湛绝伦,但也绝对不是“小时跟着学学”,就能达到的效果。
贺玉京心头有疑窦闪过。
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就为何蓁找到了很好的解释——年纪小小就能将那么多铺面经营好,那会骑个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就算了不得,她也不是什么坏人。
舍得做善事,愿意将那么多银钱无偿给边关将士,能是什么坏人?
现在更不可控的,是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贺玉京心头怯怯,双.腿却将马腹夹得更紧,恨不得马背生双翼。
何蓁理解贺玉京的心情,跟着一起闷头赶路。
到了山脚,贺玉京却只抬头看着“净缘寺”三个字,没有抬脚的意思。
近情情更怯。
这很容易理解。
何蓁正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就见贺玉京将脊背挺得笔直,步伐坚定地跨上石阶。
何蓁抬脚跟上,想了想,伸手扯着贺玉京的袖子晃了晃,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三两下超过贺玉京。
似是受到感染,脚步一顿之后,贺玉京就大跨步追上何蓁,同她并排着朝山门前去。
石阶大概几百阶,跨完最后一个台阶时,贺玉京已经重新变得从容自若。
起码表面上是。
来过一次,贺玉京并不需要小沙弥引路,就直接朝净缘寺中,一处偏僻的佛堂走去。
“要我陪你进去吗?或者我先进去探探口风?”
二人并排站在门外,看着跪在佛前的身影,听着沉缓的木鱼声,何蓁低声开口。
贺玉京眼神没有挪动,只缓缓摇了摇头,轻握了握何蓁的手,勉强勾起个笑容道:
“劳烦夫人先等我一等。”
何蓁点头,冲佛堂内轻轻抬了抬下巴,给了贺玉京一个肯定的眼神。
等贺玉京走进去,何蓁也没干等在原地。
不好用神佛当借口,既然说了是来替老夫人添香油钱,那这事儿自然是要做的。
净缘寺不大,只有三座大殿,呈上中下阶梯式分布,每座大殿左右各带一个副殿。
何蓁没有依次拜过去,只去了最高处的大雄宝殿拜了拜,上了炷香,然后往功德箱中,放了一包银子。
正打算转身离开,就有人叫住了她。
“施主留步。”
何蓁停下脚步,转身去看,见一个眉眼带笑的中年和尚,正朝她走来。
待那人到了近前,何蓁双手合十,冲对方行了个佛礼,摆出贵夫人专用微笑道:
“大师?”
那中年和尚一手捻珠,一手竖掌回礼,抬头眉眼依然带笑,落在何蓁身上的视线煞是有趣。
“阿弥陀佛,贫僧乃净缘寺住持宏缘,多谢夫人布施。”
何蓁眼神微动,面上笑容不变。
“早闻宏缘法师佛法无边,今日实在有幸。”
“我婆母信奉佛法,更是对宏缘法师敬仰已久,特代为添些香油钱。”
宏缘法师又喧了声佛号,并不在意那“敬仰”,只看着何蓁道:
“夫人好孝道,只是我看夫人自己,好像并不信奉佛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