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京知道何蓁回来,想着在膳厅等也是干等,干脆起身往正房去。
结果还在正房外,就听见一声彻底丧失端庄的惊惧尖叫。
“出什么事了?!”
贺玉京闻声喝问,三两步跨上台阶,还不等掀帘,帘子就被人从内掀开,一个人影“咻~”地一下蹦到他身上。
贺玉京一愣,察觉到那人要落下去,左手下意识将人托住,往上掂了掂。
再一细看,方才那动如疾兔的人,不是他那木头夫人又是谁?
如此不顾仪态的事情,竟然是何蓁做出来的?
贺玉京刚想说点什么,耳畔突然听到一阵“咯咯咯”的牙齿打架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再察觉到身上人筛糠一样的颤抖,想要将人放下的手又紧了紧。
“不怕了,不怕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贺玉京扭头,看了眼何蓁惨白如纸的脸,心下软了软,右手不甚熟练地轻拍何蓁后背,嘴上也没什么说服力的柔声安慰。
“咯咯咯蛇……咯咯有蛇……”
何蓁声音颤抖着,伴随牙齿打架声,勉强吐出来一两个字。
贺玉京勉强听清的瞬间,面上就变了颜色。
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蛇?
还不等他细想,比他先进去一步的珍珠,已经一手抓着蛇的七寸,一手掐着蛇的尾巴尖儿,踢开门帘走了出来。
“夫人甭怕!蛇已经被我捉住了,怎么处置都行!”
珍珠嗓门老大,本就如惊弓之鸟的何蓁,一听到那个蛇字,身躯再次忍不住抖了抖。
贺玉京有些好笑,想着到底才十六岁,心下又更软,皱眉冲珍珠呵斥道:
“知道夫人怕蛇,这不赶紧打死扔出去,还用拿来问?”
珍珠不防贺玉京也在,一抬头,吓得差点将手里的蛇扔出去,听到对方呵斥,更是脖子一缩,脚下一动就要走。
“等,等一下。”
何蓁依然有些颤抖,好在说话算是利索了。
不过知道蛇还在珍珠手上拿着,不敢转头,也不敢从贺玉京身上下来,就那么背着身子问:
“那东西……还活着吗?”
珍珠一听,忙回答:
“我即刻打死!”
“别……先留着。”
作势要用脚踩蛇头的珍珠,听到何蓁这话,不解地看看手上的蛇,又看看自家几乎吓半死的夫人,很是不解地应声:
“哦。”
“还不快拿下去!看好了,别再放出来!”
贺玉京冷声瞪珍珠一眼,想了想,又看向一旁抖得站不起来的金珠道:
“叫人将正房东西全部换洗一遍。”
说完,贺玉京脚下一转,就那么单手托着何蓁,转进近日自己住的客房,才将何蓁放到椅子上。
刚退开半步,贺玉京就觉自己衣服下摆被人拽住,低头见何蓁捏得泛白的指关节,只得停下。
“你放心,我会将事情查清楚,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听得此言,何蓁沉默一瞬,缓缓松开抓着贺玉京衣裳下摆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贺玉京却无端从那松开的细白拳头上,看出些自嘲和失望。
贺玉京眉头飞快蹙了一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他这位木头夫人会变得更木头。
何蓁一直低着头,贺玉京便蹲下身,想要看一看此刻何蓁的表情,甫一抬头,两颗晨露般的泪珠,正好从长睫坠.落。
贺玉京怔了怔。
她哭了?
贺玉京是死了三任未婚妻,可就他本身而言,并未同女子有这样的时刻,不懂得此时该做些什么。
好在并不需要他做什么,他的视线对过来的瞬间,何蓁苍白的面上,已经重新挂上招牌式端庄笑容。
“但凭夫君做主。”
贺玉京话说得很保守。
不说定安侯府什么样的人家,能平白叫蛇跑进来,就说如今还需要穿夹袄的季节,哪条正经蛇,能跟嗑了五石散一样,在外面活动?
何蓁不仅认定,这蛇是有人故意放的,还大概能猜到放蛇的人是谁。
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的何蓁都能想到,贺玉京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他话才说得保守。
话说得保守的意思就是,即便抓到罪魁祸首,可能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后果。
就像上次逃婚一样。
得知贺惊春是被人打晕的,虽然没找到打晕他的人,甚至无法分辨他话中真伪,事儿也就那么过了。
哦,也不完全算过了,毕竟还让他跪了三个时辰祠堂。
贺惊春不觉得自己有错,就将受罚的仇,记在了何蓁头上。
所以多方打听后,知道何蓁最怕蛇,自家小叔又和她分房而居,就捉了条蛇来吓唬何蓁。
这是第二日,贺玉京给到何蓁的调查结果。
进展这样迅速顺利,表明肇事者根本一点不怕。
果然,贺玉京下一句就来了。
“蛇是无毒的,且并未伤到人,重罚兄长和嫂嫂不会同意……父亲,也不会同意。”
何蓁没有说话,连唇角弧度都没变一下,只有那双剔透如琥珀的眸子,等着贺玉京将话说下去。
贺玉京莫名有些难堪,总觉得面对这样的何蓁,自己仿佛是个台上蹦跶的小花脸。
压下这不舒服的感觉,贺玉京继续道:
“你如果愿意,我会让他来玉京院赔罪,另外你若对经营铺子感兴趣,贺惊春名下有几处好铺子,我去跟兄长谈。”
贺玉京说完,那双沉黑的眸就直直看着何蓁。
何蓁也看着贺玉京,好一会儿,上下眼睫才轻轻一碰,两侧唇角被人拉上去似的弯起个弧度。
“不过是晚辈的恶作剧,我这个做长辈的,自当宽容以待才是。”
贺玉京分辨不出她话中真假,还不知如何接话,何蓁又继续道:
“赔礼道歉就算了,不如请惊春来玉京院吃顿饭,大家和和气气解开误会,父亲看了也高兴。”
何蓁说这话的时候,姿态放松面容舒展,神色更是不见丝毫委屈。
贺玉京的视线,在何蓁面上细细逡巡而过,脑中浮现昨日惊惧仓惶的小脸,还有那两颗晨露一样的眼泪,胸腔中突然升起一团郁气。
“如夫人所愿。”
看着饭没吃完,就匆匆离开的贺玉京,金珠有些愤愤道:
“夫人,你真的打算放过那个人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