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蓁视线落在老夫人拿着的花样上。
左不过些福寿团圆的无趣花样。
看起来很符合身份,也很像真心挑选花样。
何蓁浅笑,正好,她也没有那么急。
“做扇面的话,母亲不喜欢这个花样吗?”
何蓁没有挑老夫人手上的花样,而是指了另一幅。
老夫人顺着何蓁的手指看过去,却是那幅奶猫扑蝶图。
生动有趣。
但不适合她这个活死人。
故作天真,还是诚心羞辱?
老夫人将视线从花样挪到何蓁脸上。
多娇嫩一张脸啊。
即便套在刻意端出来的老成架子中,也难掩少年人见足了阳光的生机。
“你是在说,老身像那只该死的,被两只恶畜追扑的蛾子吗?”
老夫人的声音依旧木木的,没有什么起伏,面上神色包括灰暗无光的眼神,都没有任何波澜。
可何蓁就是听出来,那低缓的清晰的字句中透出的,如断肠绝命般的毒药,熬出来的恨。
何蓁笑了。
不是那种端庄的,泥娃娃一样笑。
也不是十七岁少年人不知愁滋味的笑。
是松弛散漫中带了了如指掌的笑。
好像在说:
真遗憾,不过如此呢!
老夫人泥塑木雕般,了无生气的外壳就破了。
一丝恼羞成怒。
不多,但够两个人收起虚与委蛇,开诚布公谈正事。
老夫人拿起奶猫扑蝶的花样看了看,递给身后的嬷嬷道:
“就这张吧。”
言毕,转头看向何蓁,语气一如往常。
“老二媳妇,陪我去小佛堂抄会儿经吧。”
何蓁早已端回贺二夫人的正经模样,端庄优雅地福身应道:
“是,母亲。”
两人一前一后,端着婆媳之间恰到好处的姿态,步入老夫人常年待的小佛堂。
嗯,老侯爷一心向道,老夫人一心向佛。
肉.体凡胎之下,道佛不容。
定安侯府内,勉强井水不犯河水。
可惜,大晟朝道法昌盛。
老夫人的小佛堂很小,但也是最安全的谈话地方。
婆媳二人对坐,一人拿了本经书低头抄写。
“你倒是很沉得住气。”
见何蓁果真认真抄经,老夫人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找何蓁谈合作的情形,忍不住开口。
何蓁屏气凝神,心中默念着,写完手上那个字,舒口气,慢悠悠答道:
“我才十七岁,不急。”
老夫人枯井般的双眼中,流露出一瞬间的迷茫。
呸!
臭嘴!
牙拔光!
骂谁时日无多呢?
迷茫过后,老夫人心中涌起一股怒火。
但细想,也没有说错。
那团无名火又消下去。
活死人跟死人,也没什么差。
所以她在恼什么?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她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不想活。
很呼吸一口气,老夫人那些外露的情绪,重新被收敛后,心平气和地开口:
“我知道也不多,只知道二郎母亲和那人的事情,跟外界传的不一样。”
“二郎母亲确实没有死,他们是和离的,至于更多的消息,若你和二郎有本事,看看那人这几日在哪里,说不定会有发现。”
前面没用的虚与委蛇一套又一套,到了说正事的时候,老夫人反倒面目平静言语干脆。
没有故意卖关子,连条件都没提。
甚至连手下抄经的动作都没停,也没有抬眼看何蓁一眼。
但老夫人知道,听到这个消息的何蓁,大概会立马扔掉抄经的笔,匆匆去查明真相。
至于有没有那个本事,最后事情的走向,是会热热闹闹一场,还是瓦解于权名的枷锁。
老夫人有些期待。
抄经的运笔更加流畅起来。
可是不对。
过了好一会儿,老夫人都没有听到何蓁离开的声音。
停笔抬眼。
少女还坐在对面。
脊背笔挺,低眉垂目面容庄重沉静,握笔的手腕转如游鱼。
虔诚美好得连东升的旭日都偏爱。
不忍闪了少女的眼,只在发间珠钗上洒下一层光辉,如传达神明旨意的使者。
老夫人没有再问,为什么还不走的话。
因为少女真的不急。
直到一篇经文抄完,“嗑”一声轻微的搁笔声响起,少女沉静庄重的面容上,才露出一丝舒缓的笑意。
抬眼对上老夫人灼灼的视线,何蓁也没有丝毫意外,自然从容道:
“多谢母亲的诚意,可以说说你的条件。”
“你不应该着急去查明真相吗?”
老夫人眼神微闪间,还是问了出来。
少女太过从容了。
显得她给出的消息,好像很没有价值。
何蓁不知老夫人心中所想,莞尔一笑,果然,求生是本能。
“合作,当然要互惠互利,看起来只有一方获利的买卖,往往是陷阱。”
老夫人还是忍不住感慨。
这太不像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你跟我想的,实在很不一样。”
老夫人知道,这是很无用的一句废话,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只是下一刻,勾起的唇角就那么僵住。
很怪异。
许久不笑的人,是很怪异。
何蓁却并不觉得如何,并不在意地挑眉道:
“我本不是为了满足谁的想象来的。”
说完,似是觉得这话以何蓁的身份说来不妥,转而对老夫人歉意一笑,端回儿媳的姿态。
“若是母亲尚未想好,也不着急。”
“等想好了,随时遣人来玉京院说一声,我再陪母亲来小佛堂抄经就是。”
“时辰不早,夫君今日要回家用膳,儿媳先告退了。”
何蓁说完,见老夫人没什么表示,盈盈一福身后,就姿态恭敬地退出了小佛堂。
何蓁脸上的笑,也随着退出小佛堂而从脸上退却。
回到玉京院的时候,一连串的指令已经派了出去。
等到贺玉京归家时,已经到了晚上。
何蓁将今日老夫人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贺玉京。
贺玉京的反应很平淡。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
毕竟,对于亲生母亲还活着的猜测,贺玉京早已经有了。
再加上这些时候背后的查探,也不是全无收获,所以看起来能够很平和的接受这个结果。
唯一让贺玉京二人都感到惊讶的是,贺玉京的母亲和老侯爷,竟然是和离。
那些老侯爷深爱贺玉京母亲的传言,依照多年的观察,贺玉京也是信的。
“所以,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