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军令,但你是我姐姐。”
何芷脱口而出的同时,心中又觉得委屈无比。
何蓁轻声哼笑,看着何芷道:
“所以你刚刚执行的,不是军务吗?”
“还是你觉得,你带回来那些消息,我只用听听就行,什么事都不用做?”
“或者今日跟你对接的人不是我,而是换成你姐夫,你也需要他给你一个解释吗?”
何芷的眼神一闪,有些心虚地偏过头,辩解道:
“我,我只是问你是不是生气,又没让你解释别的。”
何蓁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只意味深长看着何芷浅浅一笑,轻柔反问了一句:
“是吗?”
说罢,不再看何芷窘迫又烦躁的脸,冲金珠摆了摆手。
“二姑娘,让夫人先忙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何芷见何蓁不再理会她,已经疾步走向桌案。
看着那个从小到大,都端得四平八稳的姐姐,不过半年时间不见,整个人竟透出她从未见过的凌厉,何芷眼中有些迷茫。
她好像完全不了解她的姐姐。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女子做不了的,姐姐到底在气什么?
她一直以为,自己作为一个女子想要从军,已经够出格了,如今想来怕是不然。
再想到镇远将军,竟然也对这样的姐姐习以为常,何芷就更迷茫了。
不到十四的脑子,没有经历过被压迫的风霜,不明白很正常。
虽然不明白,但睡得香也正常。
前一瞬还因为迷茫,和被姐姐“误解”而委屈,下一刻就在洗完热水澡之后,舒舒服服睡了过去。
而“误解”她的姐姐何蓁,还在书案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何蓁拿起细细字条,轻轻吹干其上墨迹,然后吹动玉哨。
将所有密信派出,指令发完,何蓁才轻敲窗棱,声音有些疲倦道:
“进来回话。”
何蓁话落,一个悄无声息的黑影,就从窗户外一闪而入。
也不用何蓁发问,落地那人冲何蓁一抱拳,就开始说何芷在边关情况。
大多都是何蓁知道的。
刚开始干了些什么,有了什么变化,又干了些什么。
什么天生大力,洞察力敏锐,很吃得苦人缘又好之类等等。
总结起来,除了不是男的,就是天生当兵的料。
对于那点“不是男的”的遗憾,何蓁从鼻子挤出一声嘲讽哼笑,指关节轻敲桌面,然后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你们这次回来,这么顺利?”
那人立马摇头。
“是章将军做了两手准备,先遣人引开了人,我们才从另一条出发。”
何蓁了然点头,想了想没什么说的,才对那人一挥手道:
“行了,你回乾部吧,好好休息几天,青青离京的时候你再来。”
那人再次一拱手,然后轻盈如灵猫,在夜色中一闪而逝,仔细看,身影还带着几分急切。
何蓁面上露出个笑来,她也有点想那个地方了。
得想个办法,离开侯府一段时间才是。
可惜手头事多,短时间怕是不行了。
何蓁无奈叹口气,重新执笔,又写了一封给章修岩的密信。
不过这一封不是什么军政要务,而是让章修岩,找个合适的时机,将何芷的女儿身暴露出来。
女子难为,何蓁比谁都清楚。
所以在她自己小心翼翼,游走规则之间,努力扩大生存范围时,就将内心一部分,投射到何芷身上。
她想何芷能不受困扰,自由快乐,尽可能享受到能挺直脊背的一生。
可惜何蓁低估整个时代,整个社会全方位的驯化力量,直到何芷这次回来,她才恍然惊醒,是她错了。
一直受压迫掣肘,未必不能萌生觉醒之心。
一直恣意被呵护,未必就能不被同化影响,未必就能懂得拥有的可贵。
不觉得可贵的东西,谁会拼了命去够,又如何能生出共情同理之心?
将写好的信收好,何蓁听到远远的更鼓声,已经响过三遍。
想到还没回府的贺玉京,何蓁又想到贺玉京让何芷传回来的消息。
若说之前田云朗消息的真实性,是何蓁基于对田云朗的了解,以及田云朗画的那张地图。
那么,章修岩这及时雨一样的消息,就几乎坐实西边将乱的消息。
“南风西吹,覆辙恐重蹈。”
何蓁口中,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
想了又想,再结合那张有一丝熟悉的画像,以及那张名单。
“曾经发生在南边的事,又要在西边发生?”
卢,卢,卢……何蓁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住。
她想起来了。
平南大将军麾下,曾经就有一个姓卢的幕僚。
卢润良。
就是这个名字,和名单上一样。
所以,那个南不是指南边,而是指平南大将军。
何蓁早知平南大将军的死有蹊跷,因着心中对忠良唏嘘,就让手底下的人,在不惊动人的前提下,查了查内情。
虽未找到确切证据,但平南大将军身边的情况,倒是了解不少,所以得到相关消息的时候,才能如此快地展开联想。
何蓁能想到这里正常,章修岩会关注到西边动静也正常。
可是章修岩将西边的动静,送到她这里,就很有些耐人寻味了。
何蓁和章修岩的交集,绝大部分是基于谢青尧,和谢青尧毫无关系的事,章修岩一般不会找她。
所以……是当年平南大将军的事,也和谢青尧有关联,还是说画像上那个人,或者那个姓卢的,和谢青尧的遭遇有关?
哦,还有那个截走物资的人,十有八.九是京中那几位。
这倒是不怕,唯一需要担忧的点,是秦娘子的马甲,有没有露出马脚。
“啪——”
越想问题越多,越想越烦,何蓁揉着太阳穴的双手,往桌面恨恨一拍,被脑子里的一锅粥气到。
消息还没查证之前,多想无益。
不如睡觉!
本以为乱成一锅粥的脑子,可能会难以入眠,实际沾枕即眠的何田田,不会知道她发出去的消息,才让许多人暗地里不得眠。
等何蓁再醒来,又已经精力充沛,昨日的烦忧,已经不是事儿。
用早膳的时候,看到何芷有一眼没一眼,可怜巴巴看过来,何蓁就道:
“宜平县主很挂念你,既然回来了,就和她聚聚。”
“她父亲也是大将军,多和她讲讲边关生活,她应该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