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缘寺山下。
何蓁见贺玉京眼带询问,并没多说,只回头望了望上山的阶梯。
贺玉京就懂了。
两人没做停留,上马疾驰而去。
行出一段距离,何蓁“吁~”一声,主动停下来。
贺玉京也跟着停下,驾着马儿缓步走到何蓁身侧,转头等她开口。
何蓁没有磨叽,伸手从袖袋中摸出一张卷起的纸条。
“无妄师父给我的。”
从无妄开口留何蓁说话,何蓁就觉得不对劲。
这个心中只有仇恨和绝望的女人,是不应该知道自己的。
可对方看起来不仅知道,甚至是早有准备。
起初何蓁只是怀疑。
随着两人谈话的展开,看起来只是在说些无用的陈年旧恨,何蓁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态度的违和。
何蓁感觉到的,是无妄的淡漠,但眼睛看到的,却是无妄过分起伏的情绪。
无论是何蓁的直觉,还是无妄通身的气质,实在表里不一。
再结合之前何蓁心中的怀疑,很难让人不怀疑,这其中有猫腻。
所以何蓁将计就计,干脆顺着无妄给出的情绪演下去。
就在无妄情绪最激动,无限靠近何蓁质问时,一张小小的卷起的字条,借着袍袖阻挡,神不知鬼不觉被塞入何蓁掌心。
如此,何蓁便知,无妄不仅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一无所知,还清楚的知道自己被监禁的境况,并一直有做些什么的准备。
何蓁和贺玉京来净缘寺,可没有提前给寺里打招呼。
更重要的是,从贺玉京进小佛堂,到何蓁拿到字条的这段时间内,无妄并没有碰过任何的笔墨纸砚。
那是她提前准备好,时刻带在身上的。
先不论这样的境遇之中,无妄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但那张纸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贺玉京显然也想到这一点,看了眼那纸条,没有立马伸手去接,而是反问何蓁:
“你看过了吗?”
何蓁摇头。
“自然没有……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寺中并不是看这个的好地方。”
贺玉京脸上了然,果然和他自己猜测的一样。
不过他依旧没接纸条。
“既然她选择给你,显然上面的东西,是给你看的。”
何蓁微微扬眉。
啧,再冷静自持的贺翰林,也总有无法坦然面对的事情。
“好,那我先看。”
何蓁没有扭捏,干脆将那张已经被藏得卷边的纸条,轻轻展开。
结果纸条上并没有字,而是一幅画。
一只展翅欲飞,双翅羽毛却零落的鹤,脚踩在一支芦苇上,修长优美的脖颈上,套着一圈美丽却沉重的皇冠。
“怎么了?”
贺玉京见何蓁打开字条,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不由出声询问。
何蓁抬眼,面上看不出什么,只将纸条递给贺玉京。
“你看看吧。”
贺玉京伸手接过,扫了眼纸条上,线条简单却清晰明了的画。
“是什么意思?”
贺玉京面上的茫然,比何蓁面上的茫然更重。
何蓁伸手将纸条拿过去,再次细看纸条上那幅画。
其实准确来讲,这并不能叫一幅画,只能叫画了三种图案。
一支芦苇、一只鹤、一顶皇冠。
这三样图案画得很简陋,精髓神韵却很足,运笔更是飘逸流畅,一看便知丹青功底深厚。
这样的人,却画这样一幅毫无神韵美感的拼凑图案,除了暗示某种秘密,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鹤踏芦苇,却缚于金冠……”
何蓁眉心微蹙,看着那张字条,尝试着说出字条上各内容之间的连接。
这字条是无妄给的,其中暗示的人和事,不可能是毫不相干的人和事。
鹤——贺?贺世翊?老定安侯?
那芦苇呢?
会是卢吗?
卢?
何蓁想到章修岩让何芷带回来的名单。
那不是和平南大将军的事有关吗?
所以这个卢,和那个名单上的卢会是一个人吗?
还有那顶金冠,又是代表什么呢?
何蓁细看。
金冠是三样图案中最小的,但却是画得最精细的,显然是想突出金冠的贵重。
可是金冠贵重,缚于鹤颈之上,却是赘大于贵。
“我有一点想法,但有些地方,又有些想不通。”
听何蓁这么说,贺玉京黑眸中带着笃定。
“巧了,我也有一些想法。”
“那夫人先说?”
贺玉京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何蓁的心思都在纸条上,也没有扭捏,当即点头,率先指着羽毛凋零的鹤道:
“这羽翼凋零的仙鹤,若是没猜错的话,是指老侯爷吧。”
“这金冠是倚仗也是掣肘,样式是女式,除了长公主之外,我想不到别人。”
“至于这支芦苇……独支飘摇,夫君可知,老侯爷是否认识什么姓卢的人?”
何蓁说话的时候,视线落在贺玉京身上,前面都是赞赏,只在她说到最后一句,贺玉京的眼神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夫君这么看我做什么?”
何蓁心中快速盘了一圈,确认自己没有说“何蓁”不该知道的事,顶多猜测有点牵强。
确认不会掉马,何蓁面上很镇定。
贺玉京眼神恢复正常,脸上露出揶揄的笑意道:
“夫人向来八面周全,怎么却连自家婆母都不知道?”
婆母?谁啊?
脑子略一转,何蓁反应过来。
“老夫人姓卢?”
得到贺玉京肯定的答案,何蓁一拍脑门,然后随口问道:
“上京并无卢姓望族,老夫人娘家是?”
何蓁嘴上问,心中却已经在构建一张关系网,一张“何蓁”不知道,但秦娘子知道的关系网。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章修岩带回来那张画像,她会觉得熟悉。
是因为画像上的人,眉眼轮廓和一些神韵,同老夫人实在相像。
毫无疑问,那个曾经出现在平南大将军身边的,姓卢的副手,同定安侯老夫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据秦娘子所知,定安侯老夫人是长公主的手笔,是长公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塞给老定安侯的第三任妻子。
平南大将军,老夫人,老定安侯,长公主,还有那个和老夫人关系匪浅的卢姓人。
何蓁“嘶”了一声,觉得自己要长脑子了。
而贺玉京接下来一句话,更加证实了何蓁的想法。
“老夫人的父亲,曾经是老侯爷麾下忠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