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蓁想看看对于“名声被毁”的妻子,贺玉京会做出什么反应。
贺玉京怕被何蓁受不了流言,一个劲儿想捂着她被掳劫的消息。
怎么说呢,扩散秘密比保守秘密,总是要容易许多。
哦,甚至不用人扩散,火就透过纸烧了出来。
事情的起因,实际上还要从贺玉京说分家说起。
那日老侯定的人,就已经请过贺玉京一次,被贺玉京当场撵了回去,今日却再也避不过。
因为今日,是老侯爷亲自来的。
那个马上古稀,已经走向枯败的老人,只有靠经年余威,来表达自己的掌控欲。
“贺阁老好大的架子,如今想要见一面,也要我亲自来请。”
贺玉京正要出门,听到这话,就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同老侯爷行礼。
这是从净缘寺回来之后,贺玉京和老侯爷第一次见面。
再看面前这人,贺玉京总觉得,对方脸上纵横的沟壑,过了个年好像更深了。
“父亲此言折煞我,不过是公务繁忙,一时抽不开身。”
贺世翊深深看着眼前的小儿子。
端肃正气的面容,松柏般挺拔的身姿,不疾不徐清朗的声音,摆着垂眉低眼的恭敬姿态,同自己端端正正行礼。
无可指摘。
可贺世翊怎么会看不出,这个自己偏疼的小儿子,从未真正和自己亲近。
今日再见,甚至觉得更远。
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清清楚楚从贺世翊心中升腾而起。
原本的疾言厉色咽下,只剩颓败疲惫的声音传出:
“我不听你那些借口,只说现在,你要我站在门口和你说话吗?”
贺玉京眉头轻蹙,但还是侧身让开书房门,等老侯爷进去后,重新退回书房中。
“父亲有何教诲?”
“教诲?我可不敢。”
贺世翊冷哼一声,还是忍不住刺贺玉京一嘴,不过刺完没等贺玉京说什么,开门见山道:
“你嫂嫂说,你要分家?”
“看来嫂嫂已经找父亲控诉过了。”
贺玉京面上波澜不惊,没有说那是气话,更没有一丝辩解,直接点头承认。
“如今这样,其实同分家已然没有区别。”
“反倒是我俸禄微薄,成婚后许多开支还从中公走,对嫂嫂他们来说也是负担。”
“惊春马上娶续弦,要是快,不用两年家中又要添人丁,嫣姐儿也该有自己的院子。”
“惊鸿更是已经两个孩子,康哥儿马上该启蒙,需要自己的院子,过两年安姐儿大了,更住不开。”
“玉京院是除了飞鹤院最大的院子,无论给惊春还是惊鸿,都能让大家住得宽敞些。”
贺玉京本就话少,在贺世翊跟前话更少。
如今谈及分家,贺世翊还没说什么,贺玉京已经条条说来。
贺世翊心中憋闷。
为贺玉京的凉薄,更为自己掌控力下降而恼怒。
“父母在,不分家。你是当我们死了?”
贺玉京看贺世翊一眼,并没有被激起怒火,而是极其平和道:
“我不提这茬,是为了给父亲保留体面。”
“我知道父亲担心什么,不过是贺玉成无能,贺惊春废物,怕你百年后侯府无人支撑门庭。”
贺世翊定定看着贺玉京,显然被说中心事,一脸的质问。
贺玉京很好心,马上开口宽心。
“父亲不必担心,你觉得侯府无人支撑门庭,不过是因为,你只看到了不能支撑门庭的后辈,你不妨看看惊鸿。”
“再说了,这几年朝堂局势如何,父亲心中应当很清楚,侯府的立场父亲心中更是有数。”
“若是成了另当别论,一旦有个万一,有没有能支撑侯府门庭的人,我看也不重要。”
“反倒是我分出去,无论大局如何,总是利大于弊。”
贺玉京说到这里住了声。
贺世翊神色平平,看不出喜怒,只盯在贺玉京面上的眼神更深,拄着拐杖的手,更是松了紧紧了松。
好半天,终于有沉沉声音传出。
“你知道了什么?还是你站队了?”
贺玉京依旧恭恭敬敬的后辈姿态,垂着眼皮,很有耐心的样子。
“父亲慎言,翰林院只忠于陛下。”
“至于别的,父亲也不必担心,我并不知道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定安侯府污浊。”
“当然,我虽厌恶侯府,但念在一样的血脉,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不会很绝情。”
贺世翊笑了。
笑得满是嘲讽。
“你在恨我吧?”
“你看血脉?你说给自己赚个重情义的好名声,听起来反倒可信一点。”
说完这话,贺世翊面上突然浮起个,带着恶意的笑容。
“你是我的种,我什么样儿你就什么样儿,面上装得再好,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贺玉京终于抬起眼睛。
毫不意外贺世翊满是恶意的眼中,闪动着的对他自我厌弃的期待。
贺玉京端得很好,并不比何蓁装木头人的技巧差。
他面上笑得温文,看向贺世翊的眼神,甚至还带着两分孺慕。
“知子莫若父,父亲说得很对,所以父亲一定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我还有事要忙,若父亲并无其他嘱咐,就先告退了。”
贺玉京说完,冲贺世翊恭敬一礼,就要转身离开。
父子俩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互相心中都明白,净缘寺的真相各自心中都有底。
贺玉京对贺世翊,只剩下礼仪上的体面,贺世翊也不打算,再在贺玉京面前,以慈父姿态掌控他。
主要是掌控不了。
不过看到贺玉京转身离开,还是出声叫住对方。
“站住!”
贺玉京停住脚步,贺世翊的声音紧跟着传来。
“分家可以,但就算分了家,你也姓贺,也是我贺世翊的儿子。”
这话意义不明,贺玉京却预感不好,彻底转过身,警惕看向贺世翊道:
“然后呢?”
贺世翊神色凉薄,带着失去大家长权威的最后一点掌控欲,语气定定道:
“等何氏找回来,就休了吧。”
“如果不愿意,养在后院当个玩意儿也行。”
“总之,一个名节不保的女人,可当不了以后的阁老夫人。”
贺玉京终于变脸。
不过只是一瞬,又重新露出个毫无笑意的笑脸。
“父亲还是该多多保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