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京这一跪,倒是把殿上众人,跪了个鸦雀无声。
“你……咳咳咳——”
皇帝叫贺玉京来,确实和定安侯府有关,但并不是为了牵连贺玉京,见他跪下,刚要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这一咳,牵动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无论心中抱着什么念想,个个的心都跟着提起来。
站得离皇帝最近的祁瑜,面上迟疑了一下,还是一下一下抬手轻抚皇帝后背,帮着他平息咳意。
等王公公端茶过来,祁瑜很是自然地侧头吩咐道:
“劳烦王公公,去偏殿请观主过来看一看。”
“不用……”
皇帝听了这话就要摆手,结果手摆到一半,就被祁瑜不满地打断。
“什么不用?人请来了不用,我请他来干什么?”
祁瑜说完,并不顾皇帝意愿,再次吩咐王公公:
“王公公还愣着干什么?他一个病人逞强的话你也听?”
这两句话,说得在场人色变。
他以为他在和谁说话?
那是皇帝!
哪怕就剩最后一口气,那也是金口玉言,岂容他人反驳?
王公公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又明显看得出,皇帝对这位失而复得的皇子的宠爱,因此也不敢直接违拗祁瑜的话,只能赔笑着,拿眼睛去看皇帝眼色。
皇帝的咳嗽还断断续续没有停,但面上的神色却并不难看,甚至还能隐隐看出几分纵享天伦的满足和骄傲。
不用说,王公公也懂了,脸上之前的赔笑变成真正舒心的笑,高声应答一声,就步履匆匆往偏殿请人去了。
王公公一走,殿内再次一片安静,只剩皇帝时急时缓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祁瑜带着埋怨的关怀声。
至于其他人,也许是找不到气口,此时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只是除了四皇子祁霁,其他人面上多多少少,都不怎么好看。
贺玉京还端端正正跪在殿中,除了皇帝咳得急切时,抬头担忧地看上两眼,大多时候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根本看不出殿中人的心思各异。
眼见着皇帝和祁瑜之间,互动得越发父慈子孝,总算有人忍不住。
这一殿人,除了父子就是手足血亲,只有贺玉京是个外人,此刻也就成了转移注意力的最好筏子。
趁着皇帝一阵剧烈咳嗽后缓下来的时候,长公主声音悠悠开口:
“陛下,虽说玉成是荣安唯一的牵挂,也是我的血亲,看在他们俩的份儿上,我是有心不忍心的。”
“但贺侯爷这次做得实在有欠妥当,即便他起心是好的,受了别人蒙蔽,可犯错就是犯错……”
长公主说着些似是而非,绕来绕去让人听不明白的话,殿内倒是不安静了,可那温馨的父慈子孝场面被打破,皇帝的脸色自然就不好看了。
“阿姐到底想说什么?”
“你又要求什么?”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
说起来场上各人都是戏,实际上远看都在微末细节中,而这重新到来的安静,也并没有持续很久,就被王公公和妙法观主的到来再次打破。
“陛下,观主到了。”
皇帝收敛面上烦躁怒色,大概想到这是儿子的孝心,神色缓和“嗯”了一声,乖乖侧身配合观主诊治。
“没有大碍,只陛下记得多保持心绪开朗平和,少急躁忧心,……便能安稳无虞。”
显然,这声有些迟疑的安稳无虞,其中是有隐晦的时间限制的。
比如半年内。
在场之人,心中有数的人,大都能听明白,只是无人敢宣之于口,都只捡了好听的话来说。
皇帝自己也心中有数,听着各种宽心的话,不耐烦地摆手喊停。
只在祁瑜说些不怎么中听,却听得出关心的话时,皇帝面上的耐心更多些。
“行了,朕暂时死不了了,你们各自且都先回去,老五和贺翰林留下陪我说说话。”
这要放平时,或者放平常公侯勋贵家,是多平常普通的一句话。
可这话出自皇帝口中,还是个寿命只剩半年,且储君未立的皇帝口中,就显得格外不同。
不止是格外不同,说是万丈悬崖滚巨石也不过分。
五皇子祁瑜“死”而复生,皇帝年纪大了,想多和这个儿子说说话,这没什么。
可是,皇帝让贺玉京也留了下来。
平日为显亲近,皇帝只称贺玉京的字,并不刻意称他官职。
如今贺玉京除了翰林院学士,还兼领着吏部侍郎的差事,皇帝不仅称他官职,称得还是官阶更低的翰林学士。
这其中的意图所在,几乎是在明言告诉其他人,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非常满意!
都不用做联想,是个人都会想到,这一场所谓的“说说话”,说的怕就是龙椅的归属。
其他人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惜再不甘心,皇帝还活着,并且在刚刚处置了一个儿子的情况下,也无人敢明着造次。
就算是身为皇帝亲姐的长公主也不行。
倒是刚刚从“傻子”清醒过来,就积极尽孝的六皇子祁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顶着一张纯真面孔,懊恼地“哎呀”了一声。
虽知这个小儿子,大抵也不是真正的刚刚“清醒”,到底刚死了长子,囚了三儿子,皇帝的心肠就格外软些。
“安儿怎么了?”
祁安满脸懊悔,带着愧意看贺玉京一眼,开口回话:
“方才一直担心父皇身体,儿子竟然忘了另一件,很对不住贺侍郎的事。”
“哦?”
皇帝看贺玉京一眼,面上带着几分纵容,嘴里却并没如祁安所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反而直接道:
“嗯,你既然都说是很对不住长生的事,那过后就有个皇子的样儿,好好去府上同长生道歉就是。”
“至于现在,朕精神不多,可没空解决你们年轻人过家家的玩闹。”
皇帝这是铁了心了。
心中有想法的人,直觉今日不能让皇帝单独和祁瑜、贺玉京二人说话。
祁安再能藏心思再能装,终归也不过十六七的少年人,此时终于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了下长公主的眼色。
长公主倒是稳得住,却不防皇帝突然直白得让人害怕。
“阿姐,坐上这把龙椅,虽然非我本意,但我曾经一直真心认为,你只是真心疼爱我这个弟弟,想要把最好的给我。”
所以,你现在又想把这“最好的”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