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南不退反进,整个人贴在玻璃门上,他哪能不清楚对方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不惜钱财踢烂这门,那他偏要凑近着。
人在门在,门破人亡!
小小孩童忽而生出这种大义凛然的感觉,分明身形瘦削,很单薄像一推就倒,却很顽固,似冥顽不化。
他紧贴着门,稚嫩小脸上的神色,因此让人能够看得清晰。
愤懑,埋怨,倒竖双眉下本应该澄净的双眸透着疏远意味,波澜四起间,还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潜藏着,其他人都看不真切。
“就不退!”
这年龄应该不会有这般神态的男孩,张嘴从牙缝间蹦出几个字,有些倔强。
“想留下我就留下我,想要回去又笑呵呵说几句好话就想让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辰启蓦然转身,与今日才来寻子的女子擦肩而过,再从院里众人让开的小道里走出,看其背影,十分决绝。
秦熏没有移开目光,还是望着那道门,欲言又止,她想解释,可是方才孩子的不耐烦又让她拿不准主意,一颗心想分做了两半,在拉扯中撕裂,无比痛苦。
她是如此,但后面的众人有人回头,望向那道行走速度不快的背影,其中就有两个小女娃,粉雕玉琢,怀着担忧。
怯懦的那个没有说话,但目光逐渐坚定,当少年停步时,她张了张嘴,终于要开口时,被别人抢了先,涌到嘴边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伊汐向少年的方向迈出一步,喊道:“启哥,下手轻点。”
辰启回头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推开大玻璃窗,翻出窗口,半个身子和一条腿跨在外面,抬头看了眼上边的天台围墙。
纵身一跃,他一脚踩在窗户边上,身形拔地而起,一只手高高伸出抓在围墙上方,只用那一只手,猛地将自己整个人拉上去。
这般行为,对驱噬者而言不是难事,只不过若是能搭电梯能走楼梯,也不会选择这条“路”,毕竟马有失蹄,人有失手,有一定的风险。
辰启缓缓迈步,一瞥那边的电梯出口,果然封锁着,看来想得到掩饰自己情绪先跑一段距离,然后又关上楼梯门的那个家伙,没犯低级错误。
但是,这不代表就要偃旗息鼓,回去痛哭流涕,抱在一起说“啊,早知道如此,就不应该”诸如此类的话,孩子太冲动了,要教育教育才行。
石南回过身,背靠玻璃门,很想淡然地开口,却发现怎么调整都是徒劳,索性就这样叫道:“启哥。”
这应该是男孩这辈子最平淡的一声启哥,尽管他已经十分压抑自己,想着门后那个的可恶女人,却仍旧无法掩盖这一声中蕴含着的欢呼雀跃。
辰启没好气道:“翅膀硬了啊,连水衡都镇不住你了,下一步是不是要离家出走,不相往来了?”
石南再次开口,还是没法保持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就大声喊,希望让自己有气势些,“哪能啊,水衡姐我当然怕了,可是不能就因为这样,随随便便原谅别人吧,也太便宜了!”
说者不知有意无意,其身后听者反正是被字字诛心,比起生下腹中亲子后,得知丈夫被杀,顶着身体的虚弱和不知何时何地都可能爆发的危机四伏,在一人的护送下逃亡的刻骨之痛,犹有过之。
辰启招了招手,“过来,咱俩好好谈谈。”
石南寸步不让,“我一走,启哥肯定要开门,这可不行。”
辰启只得保证,“我不开,行了吧?”
石南还是狐疑,也不知道这小小孩子怎么心眼忒多,思前想后,回过头盯着面色苍白的凄苦女子,一字一顿开口。
“不许乱跑,不许破门,不许翻上来,要不然,这辈子我都不理你了!”
说完,小男孩迈动着短腿,小跑着到白净少年身边,完全没有注意到,那名是他母亲的女子,确实没有动作。
或许是出于对儿子的愧疚所以尊重,也或许是经历的原因逆来顺受惯了,这会还没有调整,总之,她站着不动,眼神凄然。
天台上,少年和男孩,他们坐在矮矮围墙上,双腿搁在外头荡啊荡,随风轻摆。
辰启目视着院子里的禁闭大门,温声说道:“有家里人来找,总是好事,有什么矛盾坐下说开了就好,你刚才也听见了,那种情况下,留在院里还安全一些。”
石南撇撇嘴,咬牙切齿,“让我等了七年,整整七年,可不能就这样轻易算了,我不会太容易原谅她的!”
辰启双目略阖,“其实你是怕相认之后,阿姨可能又一次抛下你,对吧?”
石南抿了抿嘴,道:“才没有,她爱来不来,反正我又不稀罕,这样的妈,谁想要谁认去!”
辰启呵呵一声,“真不后悔?”
“不……”石南就要脱口而出,可是怎么地只说出第一个字,咬咬牙,撇过脑袋,难得沉默。
辰启摇头一笑,“心里明明舍不得,非装得多绝情一样,说吧,在哪就放不下了?放心,就我一个人知道而已。”
石南抬手抹了抹脸,话语含糊不清。
辰启却勉强听得懂,点头道:“说出实情那块啊,那一脸生气就是真怒了,想为素未谋面的爸爸报仇?”
石南没有开口,重重点头。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是幼小的男孩心中认定的死理,也没什么人教他应该这样做,可他认为不是这样,说不过去,枉为人子。
辰启内心轻叹,这样的血海深仇,他真不想这孩子太早抱负啊,只是悲天怜人的他,到头来自己还不是一样有着父母的仇要报,还更深重,还是无从说起的悬案。
两人比肩坐着,四条腿在围墙外晃晃悠悠,根本看不出背负着仇恨要掀起腥风血雨,反而一个白净很耐看,一个澄澈惹人喜。
“回去吧?”辰启问道。
“回院里,不是跟她回去。”石南这次,很罕见地纠正少年的话,而也没有等到后者的反驳。
辰启淡淡说道:“这便不是我操心的了。”
石南在身前竖了个大拇指,身形遮掩着没让楼梯门那边看见,语出惊人道:“启哥,一会踢我两脚呗!”
这话让白净少年一愣,从来都没听过这种要求,竟然让自己动脚踢他,要不是知根知底,怕是得要被当做是碰瓷的吧?
辰启摇头,“不行。”
石南追问道:“为啥?”
辰启回头看了一眼楼梯门那边,道:“当着家长的面踢人孩子,算怎么回事?”
石南却是说道:“这启哥就放心吧,有我在她肯定没意见的,再说刚才弄得那么狠,没个台阶下,也太直接了点。”
辰启嘴角一抽,“人小鬼大。”
一大一小走回楼梯门边,门内的女子痴痴唤着,外头却听不见声音。
辰启偏头看了一眼,“还把隔音效果给点上了。”
石南笑了笑,“虽然让她别瞎跑,可不知道她会不会听嘛,还是点上比较保险,以防万一。”
这样看来,如果是铁了心不想认这个妈,是不会听那解释的,早早将隔音效果点上,可不就没后面这事了吗?
忌惮洛水衡之名的威胁,固然是有一些的,可远比不过孩子心里对血脉亲情的渴望。
不久前辰启道出的揣测,其实猜中十七八,小男孩是担心,太容易就认下,以后再被随意抛弃啊。
太容易得到的,可以随随便便被原谅的过程,往往不被珍惜,不被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