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寒意愈浓,江南的冬日虽不似北地凛冽,却湿寒透骨。
乌篷船停泊在岸边,风卷着江面上的水雾,混入沉沉雾气,天地之间皆是一片朦胧肃穆。
吴玄安站在船头,负手而立,身上的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眉眼沉沉,目光投向岸边的一行人。
元春身披素色斗篷,立在灵柩一旁,脸色因寒冷而略显苍白,唯双眸低垂,静静注视着案上的香烛。
贾琏站在她身旁,双手拢在袖中,轻叹一声,侧头对吴玄安道:“大姐夫,这天冷风紧的,船行江上怕是要多费些时日,万一遇到冰冻,只怕会有麻烦!”
吴玄安未答,只回身看向灵柩。棺身覆着素白绫布,四角垂落的白幡微微飘动,缭绕的檀香在寒风中忽明忽暗。
林黛玉静立一旁,身影瘦弱,虽未言语,眼中却尽是哀戚。
贾琏侧目看着林黛玉,低声道:“林妹妹身子本就弱,这般舟车劳顿,如何吃得消?”
元春抬眼看了林黛玉一眼,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舟中风冷,你随我入内歇息吧。”
林黛玉缓缓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灵柩未起,我怎能独自回舱?”
吴玄安见状,终于开口:“时辰到了,上船。”
水手们开始忙碌,将灵柩缓缓抬上灵舟,棺底触及甲板的一刻,林黛玉忽然微微踉跄,元春连忙伸手扶住她,皱眉道:“妹妹,你……”
林黛玉闭了闭眼,轻轻推开他的手:“无碍。”
吴玄安望了她一眼,终究未曾多言,转身踏入船舱。林如海这一遭不走好,她不安心,怎么劝都不听!
林德低身上船廊,带着一个小厮抬着一套铁质炉具,只是吴玄安让他们打造的四方炉,可以架进船厅取暖。
“姑爷,这是您吩咐的铁炉子,这要怎么使?”林德问道。
吴玄安看了一眼,大小很合适,“太进来,我教你们组装!”
“是。你们几个将东西抬进来。”
三人把炉具抬船厅,而后吴玄安指着炉片说道:“架坐方中间,然后把炉壁嵌合上,按照这六个孔位,把这种小帽钉钉进去,最后把铁板架上去,同样的下方有钉孔。”
林德点点头,带着人按照吴玄安说的照做,吴玄安看他们架炉子,自己将铁管丈比了一下,刚好可以伸出船的窗户外面。
“姑爷,架好了,您瞧瞧。”
吴玄安看了一眼,“嗯,不错,把这个铁管伸进去,尾部架出窗户。”
“好!”
林德接过铁管,按吴玄安的要求做,完事之后,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
“找些引火的干柴来,还有我让你们带的煤炭。”吴玄安。
“姑爷,这黑煤烧起来有毒啊,这?”
林德有些犹豫,吴玄安:“我知道有毒,这不才让你们做了这个四方炉子。”
“原来如此!”
林德转身去取,他真想看看这个炉子有没有用,而后取来干柴引燃,将煤炭放进去之后闭盖上!
只见滚滚青烟在铁管末端冒出,延伸出外面,青烟消后,那炉子煤炭烧的红火,船舱内瞬间变得暖和起来。
吴玄安把林黛玉和元春接过来,见船厅放着一个铁盒子,还有船屋内温暖异常,元春感觉倒是稀奇,“郎君,这是什么东西?”
“嗯,火炉。林姑娘,元春,坐吧!”
“谢安大哥!”
“这东西看起来黑不溜秋的,居然这么热。”林黛玉小手贴在铁板上,感觉烫烫的。
“这里面烧的是什么?”林黛玉好奇问,一般好木炭可没有这么高的温度。
吴玄安提水壶放在火炉上,元春和林黛玉坐下之后,他稍稍把火炉里的炭火用煤泥盖了一下!
“里面烧的黑煤。”
“黑煤?”
两人看向吴玄安,这东西可是有毒的,吴玄安给她们解释了一下,打消了两人想法。
而后三人坐在火炉边闲聊!
船行江上,日夜兼程,天色愈发阴沉,风雪自北方席卷而来,江面渐渐凝起薄冰。
夜里,船舱内烛火摇曳,暖炉烧得极旺,然而寒意仍透过舱壁渗入。
早晨起来,元春轻轻将手炉塞入林黛玉掌中,柔声道:“你昨夜醒了几次,未曾好好歇息,今日定要早些睡。”
林黛玉倚靠在软垫上,双目微阖,语气轻淡:“昨夜被梦扰了,倒是让姐姐为难了。”
元春微微一怔,伸手覆在她肩上,轻声道:“有什么为难的,这一路程还有些走的,不用太劳心挂念。”
吴玄安给两人煮了些南瓜金丝粥,放了些糖,元春起身接过,林黛玉又是谢他。
外头忽然传来贾琏的声音:“大姐夫,快出来看看,江面起冰了。”
吴玄安掀帘而出,见船夫们正忙着敲碎冰层,防止船身受阻,他沉声道:“冰面厚不厚?”
贾琏拢了拢斗篷,皱眉道:“越来越厚了,若真行不得,估计要须弃舟登岸。”
吴玄安点了点头,目光望向远方,神色沉凝不语。
两日后,船队抵达无锡,江面冰封,船只难行,吴玄安当机立断,换乘马车沿官道前往姑苏。
雪落无声,积雪早已没过马蹄,行路愈发艰难。灵柩置于厚重的黑漆灵车中,几名林家旧仆紧紧跟随在后,双手冻得通红,却无人喊累。
贾琏骑在一旁,回头看向灵车,轻叹道:“江南的雪,总比京城更冷些。”
元春掀开车帘,望了望天色,低声道:“郎君,是要连夜赶路吗?”
吴玄安勒住缰绳,淡淡道:“若不停歇,再有三日便可抵姑苏。”
林黛玉的声音忽然自车中传来,虽轻,却坚定:“安大哥,我没问题的……还是快些吧。”
“琏兄弟,劳烦你看紧后面些,我带人在前面探路,防止雪滑。”吴玄安闻言,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队伍加快步伐。
“好,大姐夫尽管去,后方我来照看。”贾琏应道,感觉这趟出来,自己学会了不少,这种感觉令他挺奇怪的。
十一月中旬!
扶灵的队伍终于抵达姑苏,林家祖茔位于城外,依山傍水,雪夜之下更显冷清肃穆。
送葬之日,风雪未停,天地间尽是一片苍茫。钟声悠然,丧幡猎猎作响,灵柩缓缓落入墓穴,林黛玉跪在雪地之中,双手合十,泪落无声。
贾琏带着人撒纸钱,铺道往生路,吴玄安则是观察四周雪地情况,这种地方容易滋生流寇!
安葬之后,江面彻底封冻,船只停运,一行人不得不留在姑苏林家老宅。
林家老宅虽无人居住多年,然屋舍仍旧整洁,老仆们忙着烧炉生火,温酒煮汤。
雪夜之下,老宅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映出暖黄色的光。
元春端着一碗热汤,轻轻递给林黛玉:“天寒,妹妹吃些暖暖身子。”
林黛玉接过,双手轻轻捧着,低声道:“姐姐这些天辛苦了,黛玉感激不尽,以后这些事让丫鬟们做吧,不敢再劳烦纠结了!”
紫鹃和雪雁这些天都快闲出病来了,自从元春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她照看林黛玉,“妹妹说的哪里话。妹妹以后进门了,我不也是要做的,到时候只希望妹妹别嫌弃才好。”
林黛玉俏脸一红,元春这话是打趣她呢,父亲安葬之后,她才慢慢回应过来,婚书如今她也贴身收好了,人也熟悉些了,吴玄安给她的感觉就是有能力,做什么事对他来说都很容易,让人感到很安心。
院外!
贾琏望着窗外的雪景,忽然道:“难得困在姑苏,不如就在此过个年吧。”
吴玄安倚着窗,沉默片刻,缓缓道:“也好,我也正有此意。”
风雪未歇,然而宅中炉火正旺,温暖了这一年的离别与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