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墓地的探方在暮色中如同大地裂开的伤口,我攥着洛阳铲的手柄,指尖能感受到青铜锈蚀特有的颗粒感。远处临时搭建的文物帐篷里亮着汽灯,晃动的光影中,几个考古队员的影子正在跳诡异的傩舞——他们的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后仰,四肢关节发出木偶般的咔嗒声。
";时辰到了。";吕鸣割破中指,将血珠弹向探方四角的镇魂幡。幡布上的饕餮纹突然睁开竖瞳,青灰色的雾气从墓道口涌出,裹挟着腐烂的丝绸碎屑。当我们踩着浸透尸油的夯土层往下走时,怀中的犀角罗盘突然爆裂,碎片划破掌心,血滴在青铜铲上竟发出钟磬之音。
墓道两侧的壁画在汽灯光中活了过来。戴傩面的祭司正将活人心脏投入青铜鼎,鼎中蒸腾的血雾里浮现出我和阿沅九世惨死的画面。当我的影子掠过某个持戈武士时,壁画上的青铜戈突然伸出墓墙,刃口的铜绿簌簌掉落,露出下面寒光凛冽的陨铁锋刃。
";闭眼!";阿沅的虚影从心口朱砂痣中跃出,双刀架住劈来的戈刃。金属相击的火星溅在墓砖上,烧灼出焦黑的傩戏符咒。吕缺突然发出非人的嘶吼,他的瞳孔扩散成漆黑,桃木剑自发刺向墓顶的星宿图——那里嵌着的玉璧正在渗出暗红色尸蜡。
主墓室的青铜椁盖滑开时,腐臭的雄黄酒气喷涌而出。我戴上防毒面具的瞬间,汽灯光束扫过棺内:身着金缕玉衣的虢季子白双手交叠胸前,掌中握着的正是那柄缺失剑尖的";虢季子白";青铜剑。当我的目光触及他耳后的朱砂痣时,整具尸身突然塌陷成灰,玉覆面坠地的脆响中,探方外传来守夜人凄厉的惨叫。
我们冲回地面时,星空正在扭曲。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临时库房,那里堆积的文物箱正在渗血。吕鸣的捆仙索缠住箱盖掀开的刹那,九十九个阴胎标本破瓶而出,他们脐带上的青铜鱼符叮当作响,在空中拼出句甲骨文:";阴阳冢现,十世劫启";。
";快看这个!";宣菲的鬼影穿过库房铁门。最内侧的木箱里躺着尊青铜傩面,面具内侧的朱砂涂层正往下滴落,在地面凝成1953年冥婚照的背景。当我的血滴在面具眉心时,整座墓葬区的地磁场突然逆转,指南针疯狂旋转着指向青衣江方向。
我们连夜驱车赶往江畔,仪表盘上的电子设备全部失灵。摇下车窗的瞬间,腥甜的江风里裹着熟悉的线香气味。手电筒光束扫过滩涂时,成片的青铜器残骸在月光下泛着幽光——正是佛塔密室见过的傩戏图谱残片。
吕缺突然跪地干呕,吐出的黑水中游动着带青铜锈的蛊虫。他的掌心傩戏符咒亮起血光,江面随之浮现出巨大的青铜城虚影。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虚影凝成实体,城门处的饕餮铺首正叼着那柄完整的";虢季子白";剑。
";时辰刚好。";阿沅的虚影引着我的手指向城门卦象。当惊堂木拍在坎位时,青铜剑格处的饕餮纹突然呕吐——剑身裂开,掉出枚刻满傩戏图的青铜钥匙。江水在此刻退潮,露出通向城门的石阶,每级台阶都嵌着个泡发的阴胎。
城门轰然开启的刹那,时空开始重叠。我们同时站在西周祭坛、民国典当行和现代青铜城中,三个时代的场景如胶片叠印。穿各朝服饰的";我";们正将匕首刺入不同装束的阿沅心口,鲜血汇成溪流注入中央的青铜鼎,鼎内沸腾的液体里沉浮着九十九个青铜傩面。
";破阵!";吕鸣的暴喝震碎时空幻象。我们冲向祭坛时,地面伸出无数青铜锁链。宣菲的鬼发缠住最近的锁链,发梢瞬间燃起青磷鬼火。阿沅的刀光斩断缚住我脚踝的锁链,刀刃崩裂的碎片划破掌心,血珠溅在鼎身的饕餮纹上,整座青铜城开始崩塌。
当最后一缕阳光穿透江雾时,我们跌坐在现实世界的江滩上。怀中多出个青铜匣,匣盖的并蒂莲纹正在渗血。吕缺突然指着下游尖叫——晨雾中有艘乌篷船正缓缓驶来,船头站着个戴傩面的摆渡人,他手中的长篙刻满西周密文,篙尖挂着盏人皮灯笼,灯罩上赫然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江雾在青铜城表面凝结成细密的水珠,顺着饕餮捕首的獠牙滴落。摆渡人的乌篷船撞上城门时,船头的人皮灯笼突然爆燃,火光照出城门上密密麻麻的青铜钉——每根钉帽的云雷纹都在渗出血珠,与我后颈新浮现的印记产生共鸣。
";叮——";
沿岸所有手机突然亮屏,1953年的婚礼录音从扬声器炸响。唢呐声裹着电流杂音,我们在刺耳的";一拜天地";声中冲上石阶。脚下阴胎突然睁眼,泡发的眼皮下钻出青铜丝,如蛛网般缠住脚踝。吕缺的傩戏符咒亮起血光,青铜丝触到符文的瞬间熔化成铜水,在台阶上蚀刻出星宿图。
";乾坤借法!";吕鸣甩出捆仙索缠住城门兽环。青铜门缓缓开启的刹那,时空乱流掀起的罡风割破冲锋衣,布料纤维在眼前重组成民国长衫的纹理。我摸向后颈的青铜钉,指尖触到钉帽上凸起的甲骨文——正是典当行账簿里";阳寿典当";的密文。
城门内的场景令人窒息。青石板街道两侧悬挂着人皮灯笼,每盏灯罩都用金线绣着不同年代的生辰八字。摆渡人的蓑衣在穿堂风中散开,数万根人发末端系着的青铜残片叮咚作响,残片上的铭文正与青铜匣渗出的血珠产生共振。
";时辰到。";摆渡人的青铜面具突然脱落,露出张布满铜锈的脸——竟是五十年前失踪的考古教授!他的声带里卡着青铜簧片,每说一字都喷出细小的蛊虫:";进...阴阳...冢...";
地面突然塌陷,我们坠入青铜城地下祭坛。九根蟠龙柱上的锁链哗啦作响,拴着具具风干的傩戏艺人尸体。中央青铜鼎内的液体正在沸腾,浮沉的傩面突然全部转向我,面具内侧的朱砂涂层融化,在鼎内凝成阿沅完整的魂魄。
";三郎...";阿沅的魂魄睁开双眼,耳后朱砂痣亮如血钻,";十世剜心,该醒了。
怀中的青铜匣突然发烫,并蒂莲纹渗出的血珠滴落祭坛。血液在青砖上蜿蜒成傩戏图谱,图中人物摆出的正是我前世剜心时的姿势。吕缺突然跪地抽搐,他掌心的符咒纹路暴涨,皮肤下凸起游动的青铜丝。
";他在转化!";宣菲的鬼发缠住吕缺脖颈,发梢却被青铜丝割断。我抽出青铜匕首刺向他眉心,刃身残留的十世血锈突然活化,化作细小的青铜蝎钻进伤口。吕缺发出非人嘶吼,眼中浮现出傩戏图谱,竟开始跳起祭祀之舞。
祭坛震动加剧,九根蟠龙柱上的铜龙突然睁眼。龙口中吐出青铜锁链,将我们分别捆在对应星宿方位。摆渡人撕开胸前的皮肉,露出镶嵌在肋骨间的青铜罗盘,盘面指针正指向鼎中阿沅的魂魄。
";开冢!";他挥舞着人骨船篙刺向青铜鼎。篙尖触到液面的刹那,整座祭坛开始旋转。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十世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
北宋元符二年,我作为傩戏班主,亲手将阿沅献祭给黄河河伯。她耳后的朱砂痣在入水前突然爆开,钻出的青铜鱼咬住我手指;
明嘉靖七年,我化身锦衣卫千户,在诏狱剜出她心脏时,发现心室中嵌着西周玉琮;
民国三十七年,我扣动扳机的瞬间,她胸前的怀表里掉出半张青铜城地图......
";破!";我咬碎舌尖,精血喷在青铜锁链上。十世血锈与锁链产生共鸣,链条寸寸断裂。阿沅的魂魄从鼎中升起,双手结出我从未见过的法印。她耳后的朱砂痣脱离皮肤,化作流光没入我的眉心。
青铜城开始崩塌,时空乱流中浮现出三千年前的场景。虢国大祭司将魂珠植入阿沅心脏,青铜匕首刺入她咽喉:";以尔魂魄,镇阴阳冢三千年......";
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此刻模糊。我握着青铜匕首冲向祭坛中心,刀刃刺入魂珠的瞬间,整座青铜城发出哀鸣。鼎中液体凝结成冰,冰晶里封存着十世轮回的画面开始倒流。
阿沅的魂魄在强光中消散,最后的声音回荡在废墟间:";朱砂痣第三次发烫时......";我踉跄着跪倒在地,怀中的青铜匣自动开启,银耳坠上的微雕在月光下投射出虢国地宫的全息影像。
吕鸣突然发出惨叫,他后颈的青铜钉正在往脊椎里钻。摆渡人残留的半张脸露出诡笑,蓑衣人发末端的青铜残片突然飞射而出,在空中组成傩戏符咒。宣菲的鬼影在符咒中消散前,将最后的力量注入我的惊堂木。
";天地玄宗!";惊堂木拍在地宫影像的阵眼处,现实中的青铜城废墟突然升起九道血柱。血光中浮现出完整的阴阳冢图谱——三千年前布下的局,十世轮回的祭,终于在此刻显露出最终阵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