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六日前,他们在家中,燃着焰火,与家人团圆守岁。
而如今,烽烟之间,他们战于城墙之上,不知下一秒是生是死。
她望了环瑶一眼,环瑶立刻握紧她的手,搀扶她走上高台。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
“你们中很多人,一定恨本宫入骨。”
此话一出,周围兵士神色各异,但碍于谢凌苍在此,众人都不敢表达怨恨。
云琼华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顿了顿,继续开口。
“没了本宫,叛军就会退吗?”
“让他们冒死叛乱的,不是本宫的恶名。”
“而是没粮没田、举步维艰的生活。”
云琼华抬手,指了指京城中袅袅的炊烟。
“你们大都是京都人,你们的父母儿女、兄弟姐妹,就在你们身后。”
“一旦城破,叛军烧杀抢掠,今日午膳,便是他们最后一餐!”
云琼华字字千钧,禁军闻言纷纷垂了眉眼,面上的愤恨也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担忧。
“时怀瑾大人已向多方求援。本宫亦提前派首领太监骆怀慎出京联络各方军队。”
“本宫保证,五日内,援军必会抵达京都!”
云琼华此话一出,禁军中顿时沸反盈天,原本已写满绝望的一张张面庞上,再度凝起希冀的目光。
有士兵高声问道:“娘娘此话,可当真?”
“君无戏言,本宫为皇帝之母,自然说话当真。”
云琼华目光凛然,“本宫就在城墙处,决不后退一步!待援军到击退叛军,全体禁军必有厚赏!”
谢凌苍在高台下,遥望着云琼华决然的身影。
寒风凛冽,吹得她衣袂飘扬,似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
他心头轻颤,像一片雪花缓缓坠落在心田。
他从不知,云琼华如此清瘦。
他也从未想到,如此羸弱的肩膀,却能担负一座城池,一个国家。
见禁军再度恢复斗志,谢凌苍振臂高呼,“守护京都,誓死不退!”
禁军兵士也随之复诵,再度提剑拔刀,走上城墙。
待众人散去,环瑶压低声音开口,眉眼间满是担忧。
“娘娘,五日之后,真的会有援军?”
云琼华握了握拳。几日以来,她总如此安定内心、提振精神,此时她的掌心已然遍布血痕。
“赵烟凝父亲手下的副将,颇有才干胆识,家中又满门忠臣。”
“我派骆怀慎前去游说于他,算算日子,五日内必然赶到。”
“可是骆公公能劝的成吗?”环瑶眉头紧皱。
云琼华深吸口气,目光灼灼,似有火焰跳动。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相信怀慎。”
京都被围第七日,城外叛军燃起火把,欲用火攻打开京都城门。
幸好之前云琼华责令谢凌苍加强城防,谢凌苍早命人在城墙上开凿灌水口。
无论叛军如何泼洒火油,投掷火把,城墙都未被大范围点燃。
叛军见火攻不成,只得再度聚集兵力,架起云梯攻城。
第八日,云琼华正在营帐中给伤兵包扎伤口,几声清丽的女声隐约传来。
她心中惊讶,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后,立刻钻出营帐查看情况。
远远的,云琼婉身骑白驹,扬鞭疾驰,发丝随风恣意飘扬。
她身后,百余名女子或骑马或步行,都手握兵器,神色坚定地往城门处前来。
看见云琼华的身影,云琼婉行至她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娘娘,如今京都告急,我等虽身为女子,但略习得些武艺,也愿杀敌报国,守卫京师!”
云琼华连忙上前,握着云琼婉的手,将她扶起。
望着云琼婉不施粉黛,尽显英气的面容,云琼华心中震荡,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上次匆匆一见,她虽欣赏云琼婉的见识,却只当她不过是内宅女子,是云仲昌对付她的工具。
可如此境况再度相逢,云琼华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她自己亦是内宅中走出的女子,她自诩有青云之志,又怎能看轻其他女子?
云琼华握紧云琼婉的手,声音微颤。
“你可想好了?上了城墙,便是生死未卜。”
“早就想好了。”云琼婉微微一笑,回握住云琼华的手,目光如炬。
“听闻娘娘曾言,凡斩杀叛军每三十人,以耳为证,不论出身,赏爵一级。”
“不知在琼婉身上,做不做数?”
云琼华眼眸震颤,接着她眼中一亮,唇边浮现笑意。
“你可知,身为女子,手握权力,必然背负骂名。”
“知道。”云琼婉扬唇,眉眼间尽是坚决与野心。
她身后,女子渐渐汇聚,每个人脸上,尽是报国的决然。
云琼华胸膛起伏,朗声道:“诸位巾帼不让须眉,本宫承诺,凡立功者,与男子同等赏赐。凡为国捐躯者,亦追授爵位,名垂青史!”
女子们闻言精神大振,随着云琼婉一声令下,她们纷纷拔剑出鞘,登上城墙迎敌。
京都刚被围困时,云琼华心中片刻不得安宁。如今已到第八日,她心中反而镇定下来。
前世,她身居时府,不知为何两万禁军,可抵挡十二万叛军一月。
她只当时怀瑾运筹帷幄,谢凌苍以一当百。
如今她看着浴血奋战的禁军,看着营帐中的江湖郎中,看着送来饭食的百姓,看着前来支援的云琼婉,她想明白了。
非是一官一将的功劳,而是万众一心,方能守护京都无虞。
另一方,奔往洛阳的车驾中,门客跪倒在慕蓉沅面前。
“摄政王,京都被围已然八日,诸位都督虽已派兵驰援,但尚需时日。京都敌我兵力悬殊,京师必然失守。”
“您不妨趁机斩杀幼帝,借口叛军为之;再废除太后,将其交予叛军处置。”
“届时您便可登基称帝,君临天下。”
慕蓉沅静静听着,右手无名指在桌案上轻敲,缓缓开口。
“太后命谢太傅与镇国公和本王同行,一起护送幼帝,便是防着这一手。”
“谢太傅与您一向交好,至于镇国公,您不妨许以高位重利,他必不再置喙。”
慕蓉沅眼眸暗了暗,而后勾唇轻笑一声。
门客只当他赞同了自己的计谋,欣喜地抬起头来,还欲再言。
下一刻,慕蓉沅自袖中拔出匕首,划破了门客的喉咙。
门客还没来得及惊呼,便已命丧黄泉。
慕蓉沅被溅了一身鲜血,嫌恶地皱眉,在门客的衣衫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渍。
门客倒地的闷响声惊动了车外的守卫,守卫掀起车帘,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此人意图谋反,已被本王诛杀,把他拉下去,随意丢了便是。”
慕蓉沅声音淡漠,神色中显出阴鸷。
待守卫拖走门客的尸首,他自怀中摸出绣帕,细细地擦拭起指间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