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琼华说完,目光落在妆奁的金凤雕花上。她掩在袖中的手指扣入掌心,却觉不出疼,只觉得心脏悸得厉害。
殿中陷入寂静,许久,云琼华听见了谢凌苍的轻笑。
“每日想着,入京便能与娘娘相见,我只觉得十五日太慢。”
“娘娘放心,我自会爱惜自己的身子,只盼能多陪娘娘些时日。”
云琼华的心重重一颤,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得金凤明晃晃地,极为刺眼。话至嘴边,她轻叹口气,唇边扬起淡淡的笑。
“你在旁边,我总觉得安心些。”
“只是燕楚如今针锋相对,我不能留你长居京中。”
“此事了结,燕楚关系必然雪上加霜,你更没时间休息。”
“所以如今有我,你得多偷几日懒,日后自有你忙的时候。”
谢凌苍闻言,也随云琼华笑起来。
环瑶看着二人笑,唇边的笑意也压不住,低下头偷笑起来。
又和谢凌苍谈了些朝堂上的应对之策,便到了上朝的时辰。
谢凌苍先一步告退,赶去注籍处点卯记名。云琼华又理了理衣衫,也坐上了前往含元殿的轿辇。
早朝开始,谢凌苍尚未开口,已有云党官员出列,参奏起慕蓉沅。
他口若悬河,弹劾慕蓉沅勾结燕国,借运送贡品之便,协助燕国刺客入京,在昨日宫墙下行刺杀之事。
此外,他还一口咬定,慕蓉沅利用主办万寿节夜宴之机,再度刺杀皇上与太后。
云琼华正愁没借口给云仲昌添堵,如今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她自然笑纳。
待那官员说完,云琼华便立刻朗声开口。
“昨夜谢总兵会同刑部官员密审刺客,如今皇上与本宫都还未看到供词,你又如何知晓幕后主使?”
“是参审官员泄露了消息,还是……”
云琼华顿了顿,而后猛一拍扶手,声音满是怒意。
“还是你本就牵涉其中?”
率先参奏的不过是个微末小官,见云琼华震怒,他立刻跪伏在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娘娘恕罪,臣……臣不过是听说。”
“听说?听谁说?”
“谋逆大罪也能闲谈?弹劾亲王也能全凭听说?”
云琼华又一拍扶手,那官员已然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再说不出话来。
云仲昌眼睛眯了眯,迈出一步,语带关切地开口。
“娘娘昨日遇刺已然受惊,切莫再动气伤了身子。”
他拱了拱手,回头瞥了地上的官员一眼,眼神阴毒似蛇。
“谢总兵与刑部密审,自然不会泄露消息。”
“不过贡品之事,摄政王全权负责,总是难逃干系。想来苏郎中是忧心皇上与太后遇刺,才一时妄加揣测,失了方寸。”
跪在地上的苏侍郎听完云仲昌的话,立刻不停叩头,向云琼华请罪。
“臣妄断臆测,一时失言,请娘娘恕罪。”
云仲昌说话一贯滴水不漏,云琼华见事已至此,顿觉没趣。她随意摆摆手,对苏侍郎罚俸了事。
一番闹剧后,谢凌苍出列,奏报了乐伎与宫人的证词。
他说完,又望了眼薄纱后的云琼华,按和她商议的开口补充道。
“乐伎与下毒宫人虽指认摄政王,但与摄政王如何联系、毒药从何而来等细节,他们所讲皆漏洞百出。”
“且摄政王尚关押在大理寺,昨日百余刺客行动,却无一人去大理寺营救摄政王。”
“故臣以为,此事尚有蹊跷,还需再审。”
谢凌苍话音未落,云仲昌的声音已响起。
“谢总兵是认为,摄政王并非刺客主使?”
他侧目瞪向谢凌苍,眼神中满是寒意。谢凌苍迎上他的目光,唇边扬起笑意。
“云大人,谢某并没有这样说……”
“……你没这样说,却就是这个意思!”云仲昌怒目圆睁,开口打断谢凌苍的话。
“事涉皇上太后安危,你却为英王百般开脱,是何道理?”
“谢总兵,你执意如此,本官会疑心,你还适不适合镇守燕云!”
谢凌苍眸中寒光一闪,眉头微微蹙起。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摄政王是不是刺客主使,但凭皇上与太后定夺。”
“臣适不适合镇守燕云,也全凭皇上与太后决断。”
“刚刚复了摄政大臣不到半年,云大人怕是忘了臣子之德。”
谢凌苍语罢,云仲昌一时气结,咬了咬牙,许久没说出话来。
云琼华看着云仲昌吃瘪,只觉得心中极为畅快。她望向慕容昱,微微点头,慕容昱便立刻开口。
“谢总兵所言有理,事涉谋逆大罪,理应慎之又慎,细之又细。”
慕蓉昱说完,云仲昌默默退回队列,他神情如常,但脸色已黑沉如炭。
见云仲昌如此,慕容昱的唇角扬起一瞬,又被他快速压下。他轻咳了一声,眼眸黑亮如星,开口布置起下一步的调查事宜。
下朝后,云琼华按时怀瑾往日拟定的学案,给慕容昱讲解了今日的课业。
与慕容昱一同用过午膳后,她离开文华殿,坐上马车,向天牢的方向而去。
再度来到天牢,还未进门,便已有腐朽酸臭的气息飘来,气温也骤降了许多。
云琼华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环瑶见状,立刻扶起她的手臂。
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云琼华回神,对环瑶扬唇一笑。
二人相携着走进天牢,在狱卒的引路下,来到了关押慕蓉沅的牢房。
四周阴暗,牢房上方的窄窗,仅能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
慕蓉沅倚靠在墙角,头颅低垂,他绯红的官服已然破烂,浸着斑斑点点的血污。
听见脚步声,他微微抬头,看清来人是云琼华时,他猛然一愣。
云琼华借微光,看清了慕蓉沅此刻狼狈的模样。
他原本匀称的身形消瘦了许多,此刻他面色惨白如纸,唇角还残存着血丝。
云琼华不自觉蹙眉,声音放得极轻。
“自大理寺搬来天牢半日,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慕蓉沅抿了抿唇,抬手拭去了唇角的血迹,又理了理满是褶皱的衣衫。
而后他缓慢坐直身子,对云琼华扬唇一笑,眼睛里似有火焰跃动。
“……幸好想让我死在这里的,不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