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怀慎闻言,压低了声音,轻声叹息了一声。
“奴才入宫不过七年,也是道听途说。”
“惠阳公主与先帝一样,也是先太后所出,二人情谊深厚。惠阳公主擅武,在先帝还是太子时,为其夺嫡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后先帝登基,惠阳公主获封亿万家财,一时风光无两。”
“二十五年前,燕楚交恶。惠阳公主便披挂上阵,与裴行之将军一道,直捣燕国都城。”
云琼华点点头,眼中划过敬佩之色,“我听母亲说过。燕国原本每年侵扰我大楚边境,经此一役,燕国每岁进贡,再不敢来犯。”
“是。”骆怀慎唇角勾起笑容,“时人都说,惠阳公主有开国时云氏家主的遗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在前线时,公主与裴将军相知相许,凯旋后裴将军获封武安侯。二人请先帝赐了婚,来年公主诞下一子,起名裴韫玉。”
云琼华听至此,心头一颤,脚步也停顿几分。
“至此,也算佳话。只是……”
骆怀慎唇角的笑意也渐渐散去,再叹了口气。
“是。五年后,边军状告公主与侯爷当年杀良冒功。紧接着,一众官员不约而同参奏,二人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先帝大怒,命人查抄公主府,果然在府中搜出许多铠甲兵器。”
“当夜,武安侯府燃起大火,公主与侯爷,连同小世子,皆葬身火海。”
云琼华猛地停下脚步,眉头蹙起,深吸了口气。
“之后,先帝顺势收回武安侯手中二十万兵权,又将公主资财没入十二监,用作私用。”
骆怀慎神情一愣,而后轻笑了笑,望向云琼华。
“娘娘都知道,为何还来问奴才?”
“本宫也不是都知道,比如此事,与时怀瑾和云仲昌又有什么关系?”
骆怀慎垂了眼眸,继续向前走着。
“娘娘既有此问,便是见避毒珠后,早已对时大人起了疑心。”
云琼华瞥了骆怀慎一眼,缓缓点了点头,轻声开口。
“时怀瑾幼年确实来过京都,但我查了他的家世,他父亲不过游方郎中,与惠阳公主并无交集。”
“惠阳公主一案,云仲昌也上本参奏,但当年他不过挂了个虚衔,并无多大的力量能主导局势。”
“所以怀慎,你既递给我这张纸条,便是知道了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云琼华甩了甩衣袖,一个纸团便滚落在地。
骆怀慎望着纸团在青石砖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红墙边。他缓步走过去,将纸团捡起,握于掌心。
“惠阳公主案发时,云仲昌确实是无名小卒,可之后三年,他青云直上,一举成为尚书令。”
云琼华眼神陡然转暗,望向骆怀慎的目光渐渐凝重。
“你可有证据?”
骆怀慎抿了抿唇,声音略有几分沙哑。
“奴才在十二监书阁中,找到些当年云仲昌进献的青词。”
“也许是奴才多想,只是字字句句所言,皆以碎玉为意。”
云琼华双手瞬间收紧,呼吸也停滞一瞬。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唤时怀瑾玉郎时,他那沉郁的眼神。
她心头重重一沉,微微闭了闭眼眸,才压住心头翻涌的浓云。
“你继续查,切莫让云仲昌与时怀瑾发现。”
“不久前,时怀瑾将他父亲托付给我,瑶光阁也会以时父入手,探查他的过往。”
骆怀慎轻声应了云琼华的话,又搀着她走过街角,便到了太医院门前。
云琼华望着太医院的大门,忽然有些心慌,怎么也抬不起脚步。
环瑶暗叹一声,她上前一步,握起云琼华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不管时大人过去如何,今日,他是救驾有功的忠臣。”
环瑶说完,云琼华的眼神骤然清明,她望了环瑶一眼,一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
她放轻声音,拍了拍环瑶的手。
“……幸好有你一直陪着我。”
环瑶闻言,睨了云琼华一眼,唇角却不自觉浮现笑意。
骆怀慎在一旁,将二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眼眸黯淡一瞬,缓缓放下手臂,退后一步,又恢复了往日恭谨的模样。
刚进太医院大门,时怀瑾已候在了院落之中。
他一袭湖蓝布衫,乌发用发冠一丝不苟地束起,长身玉立,风神疏朗。
云琼华喉咙滚动一瞬,下意识偏开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时怀瑾上前一步,欲跪拜行礼。云琼华立刻抬手,免了他的礼。
“你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何必拘泥于礼数。”
云琼华刚要开口唤人给时怀瑾赐座,一旁的月隐白已搬来了软凳。
他撇撇嘴,将软凳在时怀瑾身后放下,又睨了云琼华一眼。
“听闻娘娘要来,时大人马上就从床榻上蹦了下来,还问微臣借了衣冠。”
“时大人如此折腾身子,微臣的天材地宝怕是要付之东流了。”
云琼华平白被月隐白瞪了一眼,有些疑惑地轻蹙起眉。
环瑶在一旁打量着几人的神情,微垂下头,极力压着唇角的笑意。
时怀瑾听完月隐白的话,微微有些耳热,他轻咳一声,在软凳上坐下,缓缓开口转移了话题。
“听闻今日早朝,娘娘已对云仲昌动手。”
“是。”云琼华微微点头,向周遭望了一圈。骆怀慎立刻开口,将随侍宫人摒退。
云琼华对骆怀慎微微一笑,又望向时怀瑾,再度开口。
“只有万寿节一事,在百姓眼中,不过上位者的权力之争,掀不起倒云的风潮。”
“接下来,我打算用你交给我的那些东西。”
时怀瑾微勾起唇角,望向云琼华的眼神中满是缱绻情丝。
“娘娘的谋略,不在我之下。”
云琼华神情一滞,不禁白了时怀瑾一眼。
“你倒是自恋。”
时怀瑾立刻笑出声来,他笑得太放肆,似乎牵动伤口,他又抽了一口气,紧蹙起眉头。
月隐白暗啐了一声,认命般上前,给时怀瑾把了把脉。几息后,他猛地甩袖,没好气地开口。
“死不了!”
云琼华闻言暗笑,望向月隐白,对他点了点头。
“月隐白,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月隐白面上的不忿散去,化作微不可察的红晕。他抿了抿唇,偏过头去,不再看云琼华。
时怀瑾眼中晦暗一瞬,又闷哼了一声。云琼华立刻转过视线望向时怀瑾,眼眸中闪过担忧,语气却依旧平静如水。
“若你身体不适,本宫改日再来和你详谈。”
“可别!”月隐白出言,打断了时怀瑾与云琼华的对望。
“太医院庙小,可不是您二位谈论国政的好地方。”
时怀瑾唇边笑意淡然,似不经意般扫了月隐白一眼,又转头望向云琼华,眼眸中光华灼灼。
“既如此,斗胆请娘娘备轿,微臣愿随娘娘回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