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渡月轩,云琼华便在街角看见了等候多时的阿杏。
她立刻命人停了马车,抱着一个包裹,在书意的搀扶下缓缓走到阿杏面前。
阿杏看见云琼华,满面惊喜,便要行叩拜大礼。云琼华立刻扶住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便服,笑着开口。
“何必行礼,快带我去见见曼娘吧。”
阿杏应了一声,又有些犹豫地望向马车旁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面露难色。
“夫人,如今临近月末,渡月轩中最是宾客盈门,您带这么些人,即使身着便服,也难免会让人生疑。”
云琼华眼眸微转,忽而勾唇,点了点头。
“是啊,你说的有理。”
她对阿杏一笑,转而偏过头,随意在侍从中点了点。
“就书意和棋思随我去吧。”
说完,她拉起阿杏的手,就要往渡月轩走。
侍从中有人欲提出异议,可云琼华给了他一记眼刀,他便低垂下头,不敢再言语。
云琼华与阿杏携手走着,阿杏向云琼华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极为雀跃。
“娘娘,我刚刚演得如何?”
“比曼娘差些,不过也够用了。”
阿杏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歪头想了想,又轻笑出声。
“也是,苏掌柜男女老少随意变换,确实比我强些。”
云琼华见她如今性格大改,再不似刚逃离王二家时那般畏首畏尾。她唇边笑意更浓,将阿杏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是曼娘让你来演这一出的?”
阿杏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苏掌柜说,娘娘如今,身边全是蛇虫鼠蚁。”
阿杏将曼娘妖娆的语气学得极像,云琼华哑然失笑,眼前不禁浮现起曼娘歪着头,蹙眉睥睨的神情。她垂眸笑了笑,将手中的包裹抱得更紧了些。
来到渡月轩门口,苏曼娘正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门框。
见云琼华前来,她将鸡毛掸子往小厮手里一扔,勾起眉眼,摇曳生姿地走向云琼华。
“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这渡月轩的屋顶就要被掀了。”
云琼华有些疑惑,眨了眨眼,开口询问。
“我来不来,和屋顶有什么关系?”
苏曼娘眼尾一勾,眉间一点朱砂痣殷红妖冶。
“关系可大了去了。”
她站在云琼华另一侧,揽过她的腰,推着她往渡月轩中走。
在内室中坐下,阿杏给云琼华和曼娘奉上茶水,便去了前厅照看生意。
云琼华将包裹缓缓打开,拿起诗册,递到了曼娘面前。
曼娘面色闪过疑惑,笑着伸手接过了诗册,眸中媚眼如丝。
“我给娘娘准备的生辰贺礼还未送到,娘娘倒先给我准备了礼物,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紧紧盯着书册第一页的诗文,唇边的笑意消失殆尽。
她哽咽开口,手指也不受控地轻颤。
“这是玉兰的诗。”
云琼华将茶盏端到唇边,可是心中情绪翻涌,她一口也饮不下。她缓缓放下茶盏,看向苏曼娘。
“是母亲未嫁入云府前的诗集。你与她因诗文结缘,我又不通文墨,还是由你保管的好。”
苏曼娘原本是红袖阁中花魁,一次文会宴,安玉兰拔得头筹,她便对扮做男装的安玉兰一见倾心。
不得已,安玉兰向她表明了身份,二人自此结为闺中密友,互相酬和赠诗。
但后来,安玉兰倾心云仲昌,不顾她的劝阻,执意嫁入云府。二人就此疏远,互相之间的通信也越来越少。
最后,安玉兰再没收到过曼娘的回信。
云琼华十一岁时,苏曼娘引她入红袖阁,将一切的原委告知。
原来,她从未怨过安玉兰,所寄出的信也从未断过。
只是信笺尽数被云仲昌扣下,直至安玉兰身死也未读到。
兜兜转转,她写的信,尽数交到了云琼华手中。云琼华看过所有信,自此将苏曼娘当成了家人。
内室中,苏曼娘将一篇篇诗文看过,看到动情处,还不忘出言评论。
“这句写残荷的倒是极美……”
“说什么壮志凌苍昂,还不是困在小情小爱之中……”
看着看着,曼娘忽然不做声了。云琼华抬眸,见她紧盯着诗册上的某一篇,眼眸已然红透。
云琼华探过身子,瞥到诗册上写着,“身似飘雪,心如飞絮,命逐寒风。”
她鼻尖一酸,伸手欲夺曼娘手中的诗册。
曼娘一闪身,将诗册收入怀中,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娘娘送给我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这礼物我收下了,暗室里是给娘娘的回礼,娘娘快去看看吧。”
云琼华抿了抿唇,轻叹一声,在曼娘的催促中走向暗门。
触动机关,暗门骤然打开。
月隐白执黑棋,谢凌苍执白棋,正坐在棋盘两侧,似在对弈。
然而棋盘上未落一子,暗室内的器物也散落一地,就连二人的衣衫上,也各带上几处剑痕。
云琼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见不是自己的幻觉,她立刻扳动机关,关上了暗门。
暗门“砰”的一声关紧。云琼华转头看向曼娘,伸手指着暗室,眼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我在做梦?这是什么情况?”
曼娘已然笑倒在了圈椅里,她秀眉弯起,睨了云琼华一眼。
“谢总兵已住了几日,月太医则是今日早些时辰赶来。”
“娘娘的桃花债太多,两位公子一见面,差点把我的房顶都掀了。”
“为了保下渡月轩,娘娘还是快些进去吧。”
云琼华瞥了眼紧闭的暗门,又想起二人对弈的诡异场面,慢慢向后退去,尴尬一笑。
“礼物送到,我也该回宫了,就不……”
话说到一半,暗室的门骤然打开。
谢凌苍走到云琼华面前停下,月隐白则绕到她身后,堵住了她的退路。
曼娘伸了个懒腰,将诗集收在怀里,起身往暗室走去。
“年纪大了,困了,你们年轻人慢聊。”
“我们不聊。”
“曼娘,不,苏姨!”
她的尾音与暗门关闭的声音重叠,似鼓锤重重敲在云琼华心上。
她看了看眼前的谢凌苍,又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月隐白,讪笑了一声。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