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多时,又一只信鸽飞入窗棂。
云琼华上前取下密信,看了几眼,笑着将信投入了烛火。
“柳璇与季淳喜结连理,已有了身孕,立后是柳璟与骆怀慎的主意。”
“皇室有了新的血脉,本宫该准备回宫贺喜了。”
月隐白闻言一惊,骤然抬起眼眸,“娘娘是打算废了慕容昱,另立新帝?”
“柳璇怀的并非是皇室血脉,且如今也不知她肚中孩童是男是女,如何能……”
云琼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对他安慰一笑。
“不过借口而已。”
她顿了顿,眼眸晦暗一瞬。
“本宫不会再将江山,拱手让给他人。”
第二日,晨雾未散时,准备送给王婶的竹篮里,已堆满了新蒸的红糖窝头。
月隐白将被夜风吹倒的紫玉兰树苗再次栽在篱墙下,抬头看向院中的云琼华。
她正在井边浣发,乌发如瀑垂在青石上,发梢还沾着昨夜解毒用的金盏花粉。
不多时,王婶来到了院中,她皱着眉看向月隐白。
“你们当真要走?”她将腌好的脆梅塞进包袱,递给月隐白,“上回教你的茯苓糕方子,可别混了蜂蜜与饴糖。”
她忽然压低声音,往月隐白手里塞了个红绸包:“……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出,你们是大户人家私奔出来的公子小姐。”
“我比你们大些,便做一回长辈,贺你们白头偕老。”
云琼华绞着湿发转身时,正撞见月隐白耳尖通红地将东西收进袖中。
她微微勾唇,望了望廊下暗藏着金银的提篮,对王婶一笑。
“这些药材便留给婶子吧,我夫君略懂药理,这些药材炮制得比药铺还精细,婶子别忘了勤加晾晒。”
王婶笑着点头,提了装着药材与窝头的提篮,向院外走去。走过院门,她才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珠。
月隐白找来棉布,给云琼华擦着头发上的水珠。
云琼华随意向院中望去,只见他们开垦的菜圃已蔓成碧海,金铃花攀着竹架开得灼灼。三个月前埋下的忍冬藤,此刻正缠着秋千架绽出鹅黄小花。
她轻轻叹息一声,羽睫微垂,掩下眸中的不舍。
“不想走了?”
月隐白的声音响起,将云琼华自思绪中惊醒。
她捻着腕间毒痕,昨夜她所中的最后一种毒药已解,那抹淡青今日已褪成月牙白。
她扯了扯嘴角,似喃喃自语。
“不想走。”
她话音未落,忽被攥住手腕。月隐白掌心新结的薄茧擦过她脉搏,云琼华心头一跳,似蝴蝶飞入心间,震了下翅膀。
她抬眸,望向月隐白。
“你的辞呈早呈给了慕容昱,如今药神谷也已不复存在,你之后……作何打算?”
月隐白闻言,指尖无意识摩挲云琼华的腕骨。
晨光漏过树枝,在他眉间跳跃,衬得他眸光清亮如雪溪。
“你问我今后打算,倒不如问你自己。”
“你如何打算,我便随你一起,绝不离开。”
云琼华抽回手,腕间金镯泛着斑斓光彩。
“我要走的路白骨铺阶,你见惯杏林春暖,何必……”
“娘娘说笑了。”月隐白突然打断她的话,再度握上她的手腕,抚摸着微凉的金镯。
“我生性凉薄,视人命如草芥,救人与杀人全在一念之间。”
“我这双手,救不了天下人。”
他顿了顿,将云琼华的手握在掌心,望向她的眸光缱绻。
“……娘娘曾说,愿为世间吹起一阵微风。”
“我愿留在娘娘身边,护娘娘安康。”
他轻笑,拉着云琼华在院中长凳上坐下,望着郁郁葱葱的菜圃。
“药神谷弟子初学医术时,要念《大医精诚》篇。”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诵至“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时,月隐白突然抬眸望向云琼华,勾了勾唇。
“后半段我记不得,自己胡乱改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云琼华腕间的金镯取下,又从怀中拿出一只精致的雕花木镯。
云琼华怔怔看着木镯上浑然天成的云纹,听月隐白轻声念道。
“凡钟情,必当披心相付,无惧无讳。长街血海同往,凤阙瑶台共赴,唯求……”
他喉结滚动,将木镯牢牢扣在云琼华腕间。
“长伴卿侧,死生不渝。”
云琼华望着月隐白的眉眼,只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她张口,刚要说些什么,月隐白的声音又响起。
“我知晓娘娘要成就大业,也知晓娘娘身边绝不会只有一人。”
他将握在云琼华腕间的手指收紧,微微垂下眼眸。
“我只愿留在娘娘身边,哪怕做个药童,哪怕没有名分,只要能留在娘娘身边便好。”
云琼华看向腕间木镯,忽然想起这几个月里,月隐白厢房里夜夜不熄的烛光。
她垂眸,吸了口气,声音极轻。
“太医院不缺药童。”
月隐白的眸光瞬间黯淡下去,握着云琼华手腕的指尖颤了颤。
云琼华感受到他的失落,抿了抿唇,忽然反握住他的手。
“我非草木,又如何能不动心。”
“月隐白,留下吧。”
“……只是如果你哪天想离开,不必告诉我,自行……”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截断。月隐白勾着她指尖将人拽进怀中。远处蓦然传来山寺钟声,惊起阵阵白鹭。
坐在马车上,车帘忽被山风吹开,漫野茜草如燎原之火。
云琼华枕在月隐白膝上小憩,眼眸合上又睁开。她忽然想起某次解毒。她痛极咬住月隐白手腕,血腥混着药香渡入口中。
此刻那圈牙印仍在他腕上,像月老错牵的红线。
马车驶入官道时,云琼华的呼吸渐轻,月隐白轻轻拆开王婶给的红绸,里面是枚红线编成的同心结,其下坠着银铃,正随马车的颠簸叮铃作响。
他扬唇,低头为云琼华撩开额发,正要将同心结收入心口,忽然听见云琼华带笑的声音。
“要不你剪一缕头发给我,我也学着编一编……”
她话未说完,月隐白已俯身吻上她的唇。
同心结跌落车板,银铃发出脆响,惊得驾车的玄马嘶鸣扬蹄。
山道蜿蜒如青蛇,载着纠缠的人影向远方疾驰。月隐白在颠簸中握住她戴镯的手,镯子上花纹极深,像刻进他骨血里的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