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后,江宇陵见段焱烨不在城楼上,便直奔知府府,果然在正厅中看见了他的身影。
刻有“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段焱烨坐在红木椅上,手中把着一盏清茶,似在垂眸沉思。
江宇陵大步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
回城这一路上,他仔细的想了想,觉得此事极为不合理,简直像把战争当儿戏。
可从私心的角度出发,他又真心希望遇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打上一场。
试问,哪个将军想让自己碌碌一生呢?
更何况,刚进城就有将士汇报了冷箭的来源,若是没有严业从中作梗,想必他此时已经拿下了敌方将领的首级。
根本用不上再次约战。
第一印象果然不假。
这严公子虽足智多谋,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对这种人,他实在有些不齿。
思及此,江宇陵仿佛也有了底气,面对严业的低气压,沉沉开口:
“严公子,三日后我将和敌方主将再度一决胜负,这次,希望你能容许我的一时任性,不要出手扰乱。”
“公子想想,若是我们连这一支军队都打不过,又岂能夸口打下洛兰……”
“将军且随意。”
“!”
江宇陵瞪圆了双眼,直愣愣的盯着眼前不苟言笑的人,心中准备的长篇大论胎死腹中。
他居然同意自己再次对战。
不会又想在背后放冷箭吧!
面对锐利的视线,段焱烨不为所动,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时,门外传来将士的通报声。
“禀将军,门外有一女子求见!”
江宇陵眉头一皱,这城中的百姓早就被他们关了起来,能活动的只有将士们,哪里来的女子。
“是何人?”
“这……”那小兵踌躇一瞬,不自信的说:“她自称为您女儿……”
“!”听到这句话,江宇陵霎时面色一变,一改之前的淡然,急道:“快快让她进来!”
下一瞬,他直接拍案而起,步履如风,大步朝着门口跨去。
“算了,我自己出去吧!”
“父亲!”
未等他走到门口,一个明亮活泼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随后,一女子身着普通布衣,如一颗导弹般冲进来。
“父亲!”江离雪扑到他怀里,呜呜的哭起来,“女儿好想你!”
江宇陵宽慰的拍着她的后背,另一手不着痕迹的捏了捏胳膊,心下震怒。
瘦了!
竟然瘦了!
想他的女儿在府中吃穿不缺,连一点苦都受不得,在这个国家都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还穿这种破衣服,摸着都硌人,是人能穿的吗?!
“好、好,雪儿,明日为父就派人送你回国!”他沉声道,语气隐隐捎带怒气,“这个地方,早迟要被我染国夷为平地!”
“呃,倒也不必……”江离雪从怀中探出脑袋,有些疑惑的望着他,“对了父亲,你怎么会在这?”
江宇陵想着见了面再慢慢聊,信上只写了寥寥数言。
江离雪这边,更是确认了自己父亲的笔迹就火速骑马赶来。
连假都没顾得上请。
无妨,反正之后她也不会再回夏府。
“我奉陛下和大皇子殿下的命令出征壁落城。”江宇陵隐晦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过,洛兰的人应当还不知道是我们。”
段焱烨面无表情,被迫观赏了一出父女相见的戏码,直到江离雪从那宽阔的背影后离开,才得见那高堂上坐着的男人。
江宇陵不喜严业,也早就打消了嫁女儿的心思,只普普通通的介绍道:
“雪儿,还不快见礼,这位是大皇子殿下引荐的严业,严公子……”
“居然是你?!”
“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凤大小姐府上的侍卫吗?!”江离雪根本没在听江宇陵说了什么,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极为惊讶。
由于她的信息是由严业告诉江宇陵的,所以后者在信上也提到了。
而且又因初见,那时候江宇陵还对严业极为推崇,写了诸多赞誉之词夸赞。
江离雪还当他是个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没想到就一下人。
想当初这个人还在夏府被那个大小姐罚跪过!
居然摇身一变,变成连她父亲都要敬上三分的人物了?!
简直不可思议……
“江小姐也让在下吃惊。”段焱烨淡淡道,脸上却瞧不见一丝吃惊的模样,“想不到你竟是江将军的女儿。”
“……”
江离雪有些恍惚,一边是想到半年前的事,一边又觉得此人声音熟悉的很。
她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雪儿,你这是什么态度,严公子可是我们江府的贵人,若不是他,父亲现在还不知道你的下落。”
江宇陵有些不满,女儿平日里不说知书达理,至少该有的礼数也不会少,去了洛兰一年,竟变成这个样子。
“还不快给严公子道谢!”
他按着江离雪的后背,后者被迫鞠躬,咬牙道。
“多谢严公子……叫我和父亲相见。”
她也并非不愿回家,可不是还未找到卷轴么。
段焱烨仍坐在红木椅上,冷眼睨着这一出闹剧。
“小事罢了,不必言谢,将军还是和令媛回屋叙旧吧。”他淡淡道:“三日后的约战,随将军的意愿,但我希望多加一个条件。”
江宇陵现在心情很好,大手一挥道:“当然可以。”
“好。”段焱烨眯了眯眼,“过后我会传书给他们。”
江宇陵虽然好奇他要如何联系到对方,但暂时不想多问,只是拉着江离雪离开正厅。
江离雪一直在思考这个熟悉的声音到底在哪听过,走出后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男人眸光深邃,忽然和脑海中的一幅画面对上,江离雪瞬间愣在原地。
“怎么了?”
见她停下,江宇陵疑惑的问。
江离雪摇摇头,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记忆被从角落里翻出,男人身手高超,说的话却毫不留情,和方才高堂之上的人相差无几。
原来是他。
对了!
她先前还跟他透过底,说自己是染国将军之女。
还说了……那么多,那么多没用的话!!
江离雪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脚下步伐加速,把江宇陵远远甩在后面。
“唉,雪儿!雪儿你去哪?你知道客房在哪吗?!”
男人嗓音巨大,却传不进江离雪的耳膜,反倒令她更为羞耻。
她跟这个叫严业的说了,自己是为了父亲能出征上战场才来洛兰国寻找卷轴!
所以,难不成……他是因为自己,才找到父亲,还把她喊过来?
一股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在心头涌现,甜丝丝的,又像火般炙热。
但——
如果严业是凤府家丁,在那晚,他就应该认出来自己是夏凝月的……
江离雪紧抿红唇。
认出来却不告诉她,刚才还假装惊讶。
难道不是在戏耍她么?
他一定觉得自己已经忘却了那个夜晚吧。
脑中如画册般闪过男人冷漠的神情、夺剑时凌厉的身手,还有一刻钟前,高堂下,男人俊朗的容颜。
江离雪停下脚步,扶着红柱,幽幽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