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蹲身,妙眸轻转,“琏二哥为何不喜欢?”
贾琏认真看着黛玉的眼睛:“「颦」为蹙眉忧愁不乐之状。虽则你眉尖笼雾的样子极美,可我不希望你这一生都被笼罩在这个表字之下,抑郁不乐。”
“况且「颦颦」二字又不新鲜,西施便用的这二字。所以你若再以此为表字,反倒显得「效颦」了不是?”
“况以西施绝世之美,却落得那般命运。后来是否当真与范蠡泛舟而去,恐怕也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罢了。于是这二字便显得不祥。若以美貌与一生幸福安泰相提并论,我宁愿你选后者。”
黛玉听罢垂首轻笑,“谁说我琏二哥不学无术来着?这一番谈吐,并不辜负监生之身啊!”
贾琏见她笑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也跟着笑起来。
他蹲着又回去找黛玉的眼睛,认真凝视。
“好妹妹,记着琏二哥的话,我只希望你这一生少些蹙眉、叹息和落泪。我希望你这一生都健康和快乐。”
黛玉莞尔轻笑,“我倒是想叹息和落泪呢。可是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巧,每当我红了眼圈儿,刚开始酝酿眼泪的时候啊,总有一个人不早不晚就来了。然后呢,不顾身份,撒泼耍混地就逗了我笑,倒叫我的眼泪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贾琏心下狂喜,那欢喜要从喉咙冲出来一般。
她个小丫蛋儿,原来他为她做的这些,她全都明白。终究不枉他用心良苦。
他想对她做些什么,却又不敢,只能克制。
最后,毛毛草草地伸手,在她眉间轻轻弹了个脑瓜崩儿,“嗯哼,多笑笑,你哥哥我就喜欢看你这么俏皮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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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香院。
王夫人、周瑞家的都去了,屋里一时冷清下来。
薛姨妈过来,将王夫人的话转与宝钗,再次劝她断了进宫的心。
宝钗愣了会儿神,垂下头来,“姨母说的自然有理,我舅舅虽说位高权重,可这会子又不在京中,终究鞭长莫及。”
薛姨妈便欣慰地笑了,“好了,你这孩子可想开了,再不钻那牛角尖儿了!”
薛宝钗也忍住一声轻叹,半是撒娇,半是嗔怪地伏进薛姨妈怀里,“妈都把那宫花送人了,我进不了宫的事自然也都传扬得满贾府都知晓了。那我还怎么好意思再跟人说还想进宫?”
薛姨妈听出来女儿的嗔怪,也有些不好意思,“你是怪妈将宫花送了给姑娘们戴去?”
“咳,傻孩子,你姨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宫里的什么消息能瞒得住他们的!便是咱们不说,贾府的人怕也早就都知道了。况且你大姐姐就在宫里,她又怎会不将这层意思告诉家里?”
“如此情形之下,若咱们还藏着掖着的,反倒显得咱们不光明磊落,倒像那掩耳盗铃的似的了。我想着,倒不如敞开儿了,将宫花大大方方都送出去,大家都心里豁亮才好。”
薛宝钗便也点头笑笑,“妈做得对。”
商人的见地虽不如官员之家,但是计算人心毕竟还是老本行。
薛姨妈笑着拍拍女儿的肩膀,“况且咱们若是不把这宫花送出去,又如何能告诉贾府众人,从今儿起我要为你重新计议婚姻大事了呢?咱们若不挑明,别人便有障眼法,总以为你还要入宫去呢。”
薛宝钗垂下眼帘,“妈说的是……?”
薛姨妈这才缓缓收起笑意,眉眼之间凝重起来:“你姨母自然是属意于你。只是老太太那边儿已是明里暗里认定了林姑娘。如今你姨母与老太太是婆媳意见相左,终究来日还免不得一番博弈。”
薛宝钗便有些皱眉,“老太太已是认准了林妹妹?”
薛姨妈叹口气,“不然老太太为何叫他们两个同吃同住?即便他们年岁还小,可是老礼儿却是「五岁不同席」呀,他们早就不该如此亲密了。”
“况我听说,宝玉第一眼见那林姑娘,便问了人家表字。还给亲自取了「颦颦」二字。可见老太太的心意,便是宝玉那孩子也早已心知肚明,而且宝玉自己怕也是愿意的。”
薛宝钗一听也是呆了呆,缓缓到:“《礼记》说,「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女论语》也说,「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宝玉一见面就问表字,看来老太太怕是早已将她的心意告诉了宝玉。”
薛姨妈又是叹气,“眼看着宝玉就要成人了,这婚事说不定很快就要定下来。你若这时候还在犹犹豫豫,放不开进宫的念头,那么与宝玉的这段姻缘便要错过了。所以啊,我这才急忙将宫花送出去,将你不进宫的消息放开。”
正说着话,同喜进来禀报:“宝二爷跟前的茜雪姑娘来了。”
薛姨妈和薛宝钗忙都说“请进来”。
茜雪入内,将宝玉吩咐的话转述给了薛姨妈和薛宝钗,还特地说:“宝二爷叫我替他和林姑娘一起请姨太太、宝姑娘的安。”
薛姨妈也忙问,“宝玉竟受凉了?可要紧?”
茜雪笑笑,“劳姨太太垂问,宝玉只是点小风寒,不打紧。”
薛姨妈将茜雪拉过来,一径地夸茜雪模样生的好,说话也好听,又抓了好些的糖果蜜饯给她吃,又叫拿半吊钱塞茜雪手里。
茜雪拒绝,一个劲儿说“愧不敢受”。
薛姨妈这才又问起方才周瑞家的去送宫花的情形,特问了林姑娘是否喜欢。
茜雪推搪不过,只得简单说了两句。薛姨妈听了也是一怔,她也没想到周瑞家的自作主张,竟将她吩咐的次序给改了,最后才去给黛玉送了宫花。
薛姨妈打量着茜雪的神色,“怕是林姑娘多心了吧?”
茜雪尽量圆场,只说:“那倒没有。琏二爷在呢,林姑娘一见琏二爷就笑了。”
茜雪说完就赶紧撤退,以免说多错多。
待得茜雪出门,薛姨妈与薛宝钗才对视一眼。
薛宝钗垂下眼帘,“如此说来,宝玉不来,原是被林妹妹坠住了。”
“林妹妹一生气,一掉泪,想必宝玉就跟着手足无措,动都不敢动了。”
薛姨妈不由得皱眉,“你是说,是林姑娘不叫宝玉来?”
薛宝钗垂首淡淡地笑,“都是女孩儿,谁不是心细如发呢。她本就比别人更为敏感多思,便是咱们未曾在意的,她却也早早就介怀了吧。”
“我瞧着,自从咱们来,她便有些不乐呵,想必已是察觉我对她的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