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淅沥,雷声炸鸣。
李十五突生十条腿,既分不清主次,又难以把握平衡。
他恍若只站立不稳的滑稽野鸭,就这么东倒西歪,在那漫山泥泞之中,任雨水倒灌口中,一步步艰难前行着。
这一幕。
既荒诞,又可笑。
身后不远处,无脸男和季墨依旧跟着。
“哈,我早就觉得,他丫的不是人,露馅了吧。”
无脸男望着那道怪异身影,笑的开怀,它早就觉得,像自个儿那般稳健且谨慎的祟妖,怎会轻易在个凡人身上吃瘪。
“他可能真不是人,但是,他也绝对不是祟妖。”,季墨背负双手,喃喃一声。
“罢了,不管如何,先跟着去瞅瞅吧。”
青阳观。
“夫信者道之根,根深道可长,蒂固德可茂……”
大殿中,香烟袅袅,醒人心神。
一众老道盘坐其间,手捧道经,聚精会神读着。
一些年纪小的小道童,则是边听着师长们读经,边趴在蒲团上,撅着屁股打瞌睡。
“徒儿,好好读经。”
一老道揪起徒儿耳朵,恨铁不成钢说着。
也是这时,山门处突然传来阵急促‘砰砰’声。
“师傅,快松手。”
“外边这么大的雨,还有香客上门?我先去看看。”
小道童麻溜起身,奔出殿外。
“砰砰砰!”
敲门声愈发急促,像是要直接破门而入。
“来了来了,急嘛急!”,小道童嘟囔着嘴,很是没好脸色。
“吱……儿……”
随着观门缓缓推开,却是一浑身泥泞破烂不堪,满头黑发粘连在背上,长有十腿的人形怪物,正手提柴刀,满眼怒火站在那里。
“呃……”
小道童两眼翻白,被吓得直挺挺倒了过去。
李十五瞟了一眼,直接闯入道观之中。
霎时间,整个青阳观鸡飞狗跳。
惊恐声,求饶声,怒斥声,不绝于耳。
“出来。”
“给老子滚出来,再躲老子一刀砍了你。”
李十五每一间屋子仔细搜查着,将那些道士掐住脖子,就这么提拉起来,丢入殿外雨中。
“他的肉身很强,强的过分了。”
道观屋顶上,季墨冷眼看着一切,终忍不住嘀咕一句。
很快。
整个青阳观百多名道士,无论老幼,就这么被集中在一起,浑身被淋得湿透。
此刻,望着前方那道扭曲,畸形身影。
一众老道忍不住邦邦磕起头来,额头破碎,血迹渗出,看着凄寡无力。
“好好好,你们演的好,演的真像啊。”
李十五双手鼓掌,猛地盯向其中一个年过六旬老道,是火焱子。
嘶哑道:“老东西,你还记得我吗?”
雨中,火焱子拨开面上雨水,不可置信道:“李……李小友,是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
李十五一连两个反问,身影忽远及近,将火焱子踹翻积水之中。
“那好,老子明明白白告诉你。”
“你不是说羊皮卷是你乱画的,种仙观是你杜撰的嘛。”
“可你看好了,我变成这副鬼样,正是因为我找到了种仙观,又将自己给种了进去。”
“现在,你作何解释?”
闻听此言,火焱子面露苦涩,忍不住的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的。”
“种仙观并不存在,那不过我幼时随笔所画,随笔所写。”
“李小友,你这样又是何苦呢!”
雨丝如注,李十五眼中泛起凶光。
单臂持刀,抵住一中年道士脖颈,刀锋凌厉,带起滴滴殷红血珠滑落。
“老东西,你还给老子装呢?”
“你信不信,老子一刀把他人头给剁了,再将你这满观之人屠个干净,一把火烧个干净!”
李十五额头青筋暴起,面目狰狞,整个人扭曲如魔。
然火焱子,依旧是摇头。
“李小友,你如今这副面目。”
“倒是和几十年前,你那师傅一样凶恶,他也是这般持刀威逼着我们,告诉他成仙之法。”
“一幕幕,恍如昨日。”
李十五神色愈发凶狠暴戾了,手中的刀,也握的更紧了。
“老东西,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人?”
而这时,火焱子却是神色肃穆,理了理身上早已湿透的道袍,而后艰难撑起一把老骨头,缓缓起身。
垂眸道:“吾年少时,亦有意气凌霄,常妄言一剑摧人城,引弓落金乌。”
“然岁月如流,五十载光阴如水,亦摧人老,吾困于胆怯,终不敢踏出观门一步,每日敲钟诵经,昏昏碌碌,是夜鼾声不敢大,恐招小儿笑柄……”
火焱子形容苍老,如枯松立于雨中。
理正头上道冠,面朝大殿祖师牌位拜了三拜,又道:“李小友,种仙观起于我,却不曾想成为你师徒执念,以致惹出今日之祸。”
李十五眼眸鼓起,持刀横指,咬牙道:“老东西,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火焱子摇了摇头,面露苦涩。
“起于我,自当终于我。”
“李小友,种仙观不存在的,莫要念了。”
“只求在我之后,勿再为难我青阳观人。”
“还有便是,我幼时若能勇敢跨出观门,或许我这辈子,就不会屈于这方寸之地,也更加,精彩吧。”
语毕。
火焱子奋起一跃,一头撞在身旁石狮棱角之上。
血液鲜红如注,命陨!
眼见这一幕,李十五几近抓狂,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你怎么能死?你怎么敢死?”
“老东西,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铛”一声,柴刀掉落在地。
李十五拖着十条腿,步履踉跄而去,道衣单薄如缕,眼眶通红,语气酸楚。
“老东西,我不想让你死的。”
“我只想求一个真相,求发生在我身上事情的真相。”
“我不怕种仙观,更不畏死。”
“我只想求个明白啊,真的,真的……”
道观屋檐上。
无脸男问道:“发生啥了?”
季墨摇头:“看不太懂,但好像是李十五把那老头逼死了。”
“还有,我能感觉他心中似乎挺痛苦的,只是这小子年纪看着也不大啊,他从前经历什么了?”
时间点滴流逝,天上云雾散去。
只是已近黄昏,霞光如血。
李十五依旧十条腿,就这么倚在青阳观门槛上,火焱子尸身被摆在一旁。
“李……李小友,师弟遗骸给我吧,也好入土为安。”
青阳观主站在一旁,叹了口气。
“还有就是,火焱子之死莫太过自责,我们这些老东西,本就活不了几年了。”
“好自为之吧。”